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生前,金庸先生為塵世間寫出了這十四本天書。
在他筆下,每個角色都有血有肉有故事,韋小寶、張無忌、郭靖、楊過、石破天、令狐衝等等,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愛恨情仇,都有著自己的傳奇。
金庸先生已經逝世一年多了,我們也不再是每個暑假蹲在電視前尋找哪個臺在播放《倚天屠龍記》、哪個臺在播放《鹿鼎記》的青少年了。
但是不管是誰,我相信對金庸筆下那一個又一個的武俠世界和俠客都有著自己的喜愛和幻想。
哪怕是像慕容復、鳩摩智、梅超風這樣的反派角色,也能讓人印象深刻、回味不絕。
甚至在看到金輪法王為了救郭襄身亡的時刻,還會為了其不正義但英勇的一生感到惋惜。
和那個時期包括往後很多年內的文學、影視作品那種「反派就是要一統天下、天下無敵、毀滅世界」比起來,金庸先生真的是熟知人性且深諳人心。
和張無忌、郭靖、令狐衝這種偉大、光明且正確的正派主角比起來,反派角色往往不受人喜歡。
人人喊打的滅絕老尼姑、油頭粉面的慕容復、聽到名字都會顫抖兩下的梅超風等等,單單提起名字都會引起一些人的不喜。
但是,金庸筆下無庸人,這些反派角色,其實也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故事的人。
有人為情,有人為恨...
01
周芷若
周芷若,峨眉派四代掌門人,身形修長,青裙曳地,恍若仙女下凡,是人間極少的絕美女子。
自幼失去雙親,被張三丰所救,於漢水舟中初識張無忌,並對其有餵飯之恩。
成年後與張無忌重逢,與其互生愛慕,並定下了婚約。
可惜,在婚禮當場被趙敏攪局,張無忌遂棄她而去。
隨後,她與張無忌恩斷義絕,一心完成師傅的遺願光大峨眉。
在金庸筆下,周芷若是塵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女,容貌清麗,出塵如仙,有著雪藕般的手臂和軟滑柔膩的手掌。
加之其又為峨眉派掌門,武功冠絕天下,習有九陰真經此等曠世奇功,不論從哪方面看,她都是一曠世奇女子。
這樣的人,本應有著完美的人生,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幸福的度過一輩子。
可惜她遇到了張無忌,那個從來不缺桃花的男人。
正如郭襄在風陵渡口一見楊過誤終身,正如張三丰百年後仍然在忘不掉當年少室山下郭襄的那道身影,愛情不可多得,周芷若恰巧得不到。
光明頂上,一身紅衣,鳳袍霞冠,本以為能和那個男人度過餘生,但是卻被人橫刀奪愛,被人用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帶走。
她心有不甘,憤憤不平,最終從那個清新脫俗的仙女,變成了心狠手辣的峨眉掌門。
說她是反派,卻又有些傷人,說她是正派,她又在和主角做鬥爭。
無正無反,立場不同,行為不同,或許這就是金庸先生給的答案。
人們大多記得她陷害趙敏、企圖滅口謝遜,大多記得她修煉魔功、想要殺死殷離。
但都忘了她愛張無忌到底有多深。
在金庸先生新修版的結局裡,周芷若最後找到了張無忌和趙敏,讓其兌現自己許諾過的承諾。
「那日在濠州,趙敏不讓你跟我成親。此後你到蒙古,儘管你日日夜夜都和趙敏在一起,卻不能拜堂成親。」
張無忌奇道:「你這樣跟我們為難,有什麼用意?」
周芷若嫣然一笑,說道:「你們儘管做夫妻,生娃娃,過得十年八年,你心裡就只會想著我,就只不捨得我,這就夠了。」說著身影晃動,飄然遠去,沒入黑暗之中。
周芷若終其一生未曾婚嫁、未曾生子,削髮為尼,餘生與青燈古佛相伴。
她也做到了,後來的張無忌,心底始終有著這個姑娘的印記。
02
梅超風
父母死前,梅若華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每天嬉戲打鬧,四處玩耍,快活不已。
但是,江湖無處不在,父母先後為奸人所害,那充滿花香的世界從此對梅若英關上了大門。
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遇到黃藥師的,只知道從某一天起,島上多了一個三師妹——梅超風。
在島上的生活梅超風是開心的,有著對他有恩的師傅,也有著師兄師弟,讓她再次找到了家的感覺。
長日裡的相處,她和師兄陳玄風日久生情,但是卻因為害怕不敢稟報師傅。
私下裡,二人偷偷結為了夫妻,私奔逃離了桃花島。
臨走時,陳玄風偷走了島內的半部《九陰真經》,二人的行為使得黃藥師大怒,把另外四名弟子曲靈風、陸乘風、武眠風和陳默風的腳筋全部挑斷,趕出了桃花島。
從此,夫妻二人流浪於江湖,靠著那半部《九陰真經》打出了名聲。
說到這裡,不能不提梅超風的武學天賦。
在缺少上半部有關內功心法秘籍的情況下,仍然修煉出了「九陰白骨抓」、「摧心掌」這樣的絕世武學。
黃藥師少了兩個弟子,而江湖上卻多出了「黑風雙煞」。
後來在蒙古大漠與「江南七怪」的大戰中,梅超風被柯鎮惡暗算導致失明,陳玄風在殺死七怪之一張阿生之後,被六歲的郭靖用匕首刺中罩門而死。
從那以後,梅超風又回到了孤苦伶仃的狀態,身邊再無一人。
十年後,她捲土重來,再次找到了江南七怪,只為自己的亡夫報仇。
可惜,卻被全真掌教馬鈺和郭靖阻止,未能成功。
後來,黃藥師找到了梅超風,重新收下陸乘風為自己弟子,並且饒恕了梅超風當年的所作所為,但要答應他三件事,並在梅超風背後打下了三顆「附骨針」。
在牛家村時,梅超風遇到了全真七子,雙方大打出手,黃藥師看到七個人打自己弟子一個人,心生大怒,拔劍與七人纏鬥在一起。
八人大戰了許久,仍分不出勝負,可是卻被一旁的歐陽鋒發現了機會。
他先殺了譚處瑞,後偷襲黃藥師,眼看即將得手,梅超風擋在了黃藥師的身前。
十成功力的蛤蟆功,被梅超風一人悉數接下,縱使大羅金仙下凡,今日也無人能救她。
臨死前,梅超風用盡最後一絲功力,喀的一聲,用右手將左腕折斷了,右手接著在石礎上猛力擊落,登時手骨碎斷。
黃藥師一怔,梅超風道:「恩師,您在歸雲莊上叫弟子做三件事,頭兩件事弟子是來不及做了。」
她斷腕碎手,那是在臨死之際自棄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功夫,含淚說道:「好!好!餘下那兩件事也算不了甚麼。我再收你為桃花島的弟子罷。」
梅超風背叛師門,實是終身大恨,臨死竟然能得恩師原宥,不禁大喜,勉力爬起身來,重行拜師之禮。
磕到第三個頭,身子僵硬,再也不動了。
梅超風的一生是值得可憐的,她今生犯下的最大的錯,就是與師兄陳玄風私奔。
如果當時他們能夠稟報師傅,或許換來的是另外一個結局。
可惜沒有如果。
在梅超風心底,她雖然不後悔與師兄私奔的決定,但對黃藥師總是愧疚的。
素來殺人如麻的她,聽聞能夠回歸師門激動不已,此前平日裡對小師妹黃蓉也能夠以禮相待。
在新修版中,金庸加入了黃藥師對梅超風的愛慕。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明明是出島尋黃蓉,卻一直戴著面具跟隨在梅超風的身後;為什麼得知梅超風私奔出島後,會如此大發雷霆;為什麼全天下都反對楊過和小龍女的婚事,只有黃藥師一人大力支。
或許,他也是借著楊過二人,來抒發自己內心的情感吧。
03
滅絕師太
滅絕師太本命方豔青,年僅十五歲時,就憑藉過人的天賦取得了峨眉掌門人的資格。
事業有成,愛情也得意,她和師兄孤鴻子早早的便結下了婚約。
但天有不測風雲,孤鴻子和楊逍比武時,連倚天劍都沒被拔出來就被楊逍奪走,楊逍瀟灑的說了一句倚天劍不過如此,然後扔下劍揚長而去。
孤鴻子有武功卻沒城府,硬生生的被自己氣死了,倚天劍也因此被官府奪走。
從此,方豔青削髮為尼,化名滅絕,走上了向了與明教不死不休的道路。
作為峨眉派第三代掌門、郭襄祖師的徒孫,說她是反派有些過,但是她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人氣憤不已。
當年,自己的徒弟紀曉芙被楊逍掠走,強迫其破了身,還懷了他的孩子。
多年後,當滅絕找到紀曉芙時,孩子已經很大了,並且取名為楊不悔。
當紀曉芙說這些年來被賊人強迫並懷孕後,滅絕十分心疼她,覺得出家為尼都是苦了紀曉芙,並且說「這不是你的錯」。
但是當她聽聞孩子的父親是楊逍時,頓時臉色大變,讓其殺死楊逍。
但是紀曉芙不從,滅絕按下心中的不忍,一掌擊斃了紀曉芙。
再深的師徒情,依舊抵不過身份的懸殊和心中的仇恨。
後來,她們被元朝伏兵捉拿,並被逼服下了十香軟筋散,囚禁在了萬安寺。
寺裡,她傳位周芷若,卻逼其發誓,終生不得再喜歡張無忌,必須親手殺死張無忌,不然後代男的世世為奴,女的世世為娼。
在滅絕的逼迫下,周芷若許下了諾言。
在成見與仇恨面前,徒兒的幸福又算得上什麼,反正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不僅如此,她的殺心還非常重。
滅絕師太卻恨極了魔教,兀自揮劍狂殺。倚天劍劍鋒到處,劍折刀斷,肢殘頭飛。峨嵋派弟子見師父不退,已退下的又再搶上廝殺,變成了峨嵋派獨鬥銳金旗的局面。在他眼裡,明教中人皆為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而剛烈、頑固的性格又使其聽不進去別人的話。
但是,只有在面對明教時,她才會變得如此,平日裡的她,其實更是一個珍愛徒弟、武功高強的人。
論武學,當世很少有人能出其右,就連張三丰的信件她都敢看都不看原路退回,可見其底氣之足。
論思想,整本《倚天屠龍記》只有她一個人問出「我輩學武,所為何事?」這個問題,而上一個問出的,是郭靖。
論忠孝,始祖郭襄熔掉楊過玄鐵重劍打造的屠龍刀,熔掉君子淑女劍打造出的倚天劍,她哪怕丟掉性命也要追回。為了師兄丟失的倚天劍,她不惜潛入汝陽王府奪走寶劍,性命都被其置之事外。
論骨氣,從萬安寺跳下後,本來可以被寺下接應的張無忌所救,但寧死不屈、寧死不願接受明教的幫助,與張無忌對了一掌,化解了他的乾坤大挪移,證明了自己,卻摔死在了寺下。
滅絕的一生並不悲慘,卻值得一聲嘆息。
和她師兄一樣,過小的氣量才是真正殺死他們的兇手。
如果她能拋開立場和身份的成見,或許成全的不只是她自己。
04
東方不敗
我最喜歡的東方不敗,當屬林青霞扮演的東方不敗。
但是,這個版本卻完全的脫離了原著,美化了東方不敗很多。
金庸先生筆下的東方不敗,並不是一個迷戀於令狐衝的灑脫之人,他更像是一個梟雄,為了權利無所用不及的自私自利之人。
在他眼裡,只要自己過得舒服,其他一切都無所謂。
童年時,他認識了童百熊,就連父母的葬禮都是由童百熊所操辦,可謂對他是有著大恩。
但是,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愛人楊蓮亭認為童百熊幹擾了他統治一切,東方不敗便出手殺了他。
仁義道德,在東方不敗這裡是不值錢的。
在情上,東方不敗是一個矛盾的人。
他可以為了愛情殺死恩人,卻也做過許多溫柔的事。
在他擊敗任我行後,念在舊恩,他並沒有殺死任我行,反而是將其囚禁。
不僅如此,他還對任我行的女兒特別好。
而最終他被打敗,也是為救楊蓮亭而分心,被任我行擊殺。
要知道,他的武功之高,這三人是毫無希望的,那時的任我行、令狐衝與向問天三人聯手都遠不及他。
集陰險自私和重情重義於一身,天下只他一人。
在權力上,他也是一個矛盾的人。
費盡心思奪得了日月神教的教主之位,但是在上位後卻對權力不感興趣了,任由楊蓮亭在臺前胡來。
而他只是躲在幕後,對權力失去了興趣,躲起來學著做一個小女人。
而這一切,都和他之前的道路背道而馳。
和林平之的變態不同,金庸筆下的東方不敗本來就有性別認知障礙,所以揮刀自宮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情。
東方不敗的可怕之處,是在於他很清醒,他沒有林平之那樣的血海深仇,他的一切都是他深思熟慮過的。
後來的他不喜權力不問世事,日月神教任由楊蓮亭胡鬧,也是因為他知道,有他和他的武功在,誰都鬧不番。
他的武功,冠絕天下,大概也只有風清揚能與其爭鋒。
世人對他武器的印象更多停留在繡花針,而那不過是因為任我行等人闖到他面前時,他恰好在繡花罷了。
他已經到了獨孤求敗的「木劍」境界,即為草木皆可為劍、心中有劍的境界。
有這樣的武功為底氣,他也任由楊蓮亭去鬧了。
東方不敗的一生不可憐、也不悲慘,他只是令狐衝人生道路上的一次歷練。
這樣的一個人物,被金庸先生刻畫的有聲有色,令人印象深刻。
在痛恨之餘,又有著些許的惋惜。
05
李莫愁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人不是生來就很兇殘的,哪怕「赤練仙子」李莫愁也是一樣。
因按耐不住寂寞離開古墓,獨自行走江湖數年,途中偶遇陸家莊的主人陸展元,兩人相親相愛。
為了能和愛人在一起,她不顧違背師命,叛出師門。
可惜的是,陸展元是個見異思遷的人,他移情別戀了何沅君,在他們二人成親時,李莫愁和武三通大鬧婚禮現場,卻被一高僧攔下。
怒火中燒的她,很快就失去了理智,牽連了很多無辜的人。
她先滅了陸家莊滿門,甚至一些和何沅君名字相關的一些人,她也不放過。
慢慢的,她從仙子成為了那個人盡皆知、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儘管她已經臭名昭著,但也沒辦法掩蓋她相貌的出眾。
這些,都是金庸先生對他的描寫。
如此動人心魄的仙子,因為情傷,最終化為了一條毒蛇。
但在她心中,仍存在著些許的良知。
李莫愁奪取了還在襁褓之中的郭襄,本欲以其要挾黃蓉,沒想到卻被這個小孩子喚起了其母性,柔情的哄其入睡。
那個平日裡用來殺人、沾滿了無數鮮血的浮塵,竟被她用作趕蚊子。
在她遇到不可敵的敵人時,寧願用自己的命,換小郭襄一條生路。
到最後黃蓉將其制服時,也念在其對郭襄的照顧之情而沒有痛下殺手。
最終,在武氏兄弟、程英、陸無雙等人的圍攻下,李莫愁葬身於火海。
死前,她唱出了那首詞:
如果當年她沒有走出古墓,如果當年她沒有遇到陸展元,如果當年陸展元沒有移情別戀,那麼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這個答案,可能只有金庸知道了吧。
金輪法王作惡一生,卻是為救郭襄而死。
慕容復冠絕天下,卻落得個瘋瘋癲癲的結局。
林平之生來重情重義,卻因江湖人的貪婪,最終四肢被廢、湖底囚禁一生。
金庸先生筆下的每個人,都有著一段可歌可泣、令人感動的故事。
小時候看不懂,就覺得每個反派都應該被打敗,他們都是十惡不赦、罪無可恕的人。
長大後才明白,沒有人天生兇殘,多為情所傷,因愛生恨。
他筆下沒有絕對的反派,有人是為情所傷,有人是立場不同,也有人是逐漸失態。
每個人的故事都值得細細品味,或許,這就是金庸作品能夠成為一代傳奇的原因。
時至今日,金庸先生已經走了一年多了,我們也早過了比劃手指、嘗試射出六脈神劍的年紀。
長大後也明白,那一切都是假的,沒有女子能像阿青一樣獨自打敗三千士兵,沒有男子能像段譽一樣吃個蛤蟆就能百毒不侵。
可能在金庸先生的筆下,他想展示給我們的不是那些五彩斑斕的武功,而是流傳千古的江湖。
是那個爾虞我詐、充滿了人性的江湖。
金庸先生帶給我們的,是一副五彩斑斕的武俠畫卷,是一個又一個銘記於心的招式心法,是小時候玩鬧時的幻想,更是一代人揮之不去的回憶。
在這個後金庸時代,我很懷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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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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