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展奮
來源：南方周末
改編：丁曙立
指導、推薦：丁迪蒙
朗讀：劉時醫
編輯：麥小姐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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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曉得，迭個辰光百姓個普通收入是「月工資三十六塊」，「阿三」伊拉個收入一記頭跌進每個號頭十二塊，自然是連得七分一包個鵝牌方塊咖啡也吃勿起了。
勿相信儂可以來算一算：每日天七分，一個號頭就是兩塊，假使每個家庭三個人吃咖啡，加上糖，一個號頭一個家庭就要十塊左右，當然是消受勿起了。
鵝牌方塊咖啡，儕是上海咖啡廠用下腳料做個，老底子咖啡弄個人是勿碰個，現在是當伊寶了。七分洋鈿畢竟可以買一副大餅油條，醬油蝦皮湯泡泡，就是一頓主食，啥人敢勿當回事體。
問題是，咖啡勿饒人，伊個成癮性大家儕曉得個。
自從吃勿起咖啡以來，咖啡弄裡個交關人就整天無精打採，逐漸憔悴，飯後儕像撥火圍牢個蠍子一樣焦躁勿堪。
因為是「咖啡世家」，鄰舍道裡儕拿希望押勒阿三身浪，盼望伊像「糖精」「代鹽」一樣，研究出一種代「咖啡」來讓大家過過念頭。
有日天，阿三拿我叫到前樓，品嘗伊發明個「代咖」，伊先勿講穿，叫我拿一大杯咖啡顏色個飲料吃下去。還真箇像咖啡。邪氣像個唻。伊得意個講，搿叫決明子，從一百多種中藥裡向揀出來個，再放了一眼糖精搭仔板藍根粉，哪能啊？還勿要講哦，經過伊個精心煸炒濃縮以後，迭個味道有眼像美國清咖；另外一趟，伊要我吃另外一種咖啡顏色個液體，搿是伊加了決明子混炒個大麥茶，熬得邪氣濃。加眼煉乳，差一眼就像奶咖了。
搿眼事體伊儕像做賊一樣偷偷叫試個。幾個隔壁鄰舍吃了，儕講「像」，最想吃咖啡個辰光，猛吃幾口是可以混過個，不過吃多了勿來三，畢竟是大麥茶、決明子，吃多了要脹氣個。最要命個是，伊拉儕勿提神。「咖啡」勿提神，就等於打牌嘸沒王牌。「代咖」個研究失敗了。
阿三有個同學個爺是上海咖啡廠管倉庫個，老底子勿大勒阿三個眼睛裡向，現在開始動伊個腦筋了。
嘸沒幾日天，伊就帶回來一袋咖啡豆，左眼圈黑得來像熊貓，講是勿當心撞著個。伊要阿拉幾個小囡跟伊到樓浪向去揀一揀，搿只袋袋裡向儕是眼垃圾貨呀，交關咖啡豆是畸形個、變顏色個、發酸個，還有過度發酵個，有交關泥沙、草屑屑、葉子梗梗，儕搭豆混了一道，先粗篩，再細篩，再人工揀脫各種原因混進來個咖啡外皮、果肉、內果皮、銀皮咾啥。足足揀了四五個鐘頭，阿拉吃力得差眼脫水。揀好之後擺到銅鑊子裡，阿三用邪氣熟練個手法，拿了把木鏟邪氣快個翻炒。
最難個，是研磨了。研磨機老早八早就嘸沒了。突然想起來，阿拉屋裡伊只每年磨「水磨粉」個小個石磨，試試看，幹磨了一記，雖然效果勿大好，再也分勿清啥個粗磨、中磨、細磨，但畢竟是磨碎脫了，磨得細了。磨，也是硬道理呀！
儘管豆豆儕是「畸形個、變色個、變酸個、過度發酵」個，但是，吃過個人儕講，比鵝牌方塊咖啡勿曉得要好多少唻。
勒伊個特殊個年代，五福裡個咖啡居然是復活了！一時頭裡，幾乎家家人家儕來要咖啡，迓迓叫個倒一杯就走，阿三屋裡本來撥鬥得抬勿起頭來，伊個幾日天突然之間撥笑面孔包圍了，左鄰右舍從此隔三差五個有咖啡可以吃，咖啡弄又有得咖啡香了呀。
只有我對阿三個「熊貓眼」起了疑心。搿眼咖啡豆雖然齷齪，但畢竟還是咖啡豆，阿里搭來個呢？
天慢慢叫熱起來了，阿三個「熊貓眼」也逐漸褪脫了，不過伊個腰裡向又貼了幾張狗皮膏藥，勿曉得伊哪能了，日裡向常莊勿看到伊個。
搿日天，我到西康路外婆屋裡去，一時頭心血來潮，到西康路碼頭去張張，突然看到一個熟悉個人影子——是阿三呀！伊來做啥？扛大包啊？
我叫了一聲，伊發現是我，也有眼慌張，要緊來解釋。伊個身坯本來就勿算結棍，最近就更加瘦弱了，撥汗水打溼脫了個狗皮膏藥，像翻出來個內臟趿拉了腰頭浪。
原來，就是咖啡廠管倉庫個同學個爺，告訴伊一個秘密，咖啡廠個原料儕是勒西康路碼頭裝卸個，搿辰光，生個咖啡豆大多數是進口個，裝勒黃麻或者波羅麻編織個粗纖維袋袋裡，駁運搭仔裝卸個作風一貫是野蠻、粗糙個，碼頭浪到處儕是落勒地浪個咖啡豆，哪能「揩油」就要看運道唻。
阿三聽了之後就混進西康路碼頭去了，開頭幾趟，伊藉口「掃垃圾」，收集咖啡豆，常莊撥碼頭工人痛打，不過講伊「偷」末也確實是勉強了一眼，搿豆搭沙混了一道個嚴重程度，勿是垃圾還是啥呢？所以，當阿三堅持再去個辰光，搿眼師傅對伊更多加個是憐憫，阿三也是邪氣識相個，抽空也去扛幾隻大包，等收工個辰光末，搿眼「垃圾」也就歸伊個了。
三層閣裡，類似個垃圾袋已經有得五六隻了，看伊個意思，好像是勿排除繼續囤積，「就是對勿起㑚了！」伊個長條子面孔一直紅到頭頸骨，拍拍我，滿面孔個難為情搭仔無奈。作為咖啡弄曾經個「課代表」，吃咖啡，勒伊個口氣裡一直是一種「克勒」個腔調搭仔「爺叔」個修養，啥人會得想到淪落到搿能個癟三腔，坍臺坍得一天世界。
後來，我搭「咖啡阿三」有眼疏遠了。再後來，生活發生了邪氣大個變化，阿拉搬離了五福裡，我還到外地去了。
咖啡弄呢，也勒上世紀九十年代撥拆脫了。但是，伊勒人心裡向個印記卻是難以磨滅個。
作者胡展奮
朗讀者劉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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