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樹林
改編、推薦:丁迪蒙
朗讀:安娜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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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毛病,就是忘記勿脫過去。今朝,我又想起了搿個故事。
伊個一年,我搭田秀從黑龍江回上海結婚,迭個婚禮,阿拉共同籌備了足足有得五年。五年以來,日出而作、日落也作個插隊落戶生活,讓阿拉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吃力得坍倒、生病個生命危機,竟然儕「勿治而愈」,硬勁挺過來了,原因就是阿拉有個秘密一直勒海支撐:存夠鈔票回上海結婚!
終於,阿拉兩家頭帶勒五年個積蓄回到了上海,婚禮安排勒禮拜六夜裡向進行。
禮拜六夜裡,爸爸姆媽風塵僕僕、從遠郊個「五七幹校」回到了屋裡向。田秀個父母親長年關押勒「觸靈魂學習班」裡接受批判,夠趟,也破天荒個請準了一天個假,雙雙一道來了。真箇是邪氣美好個禮拜六,一個讓人激動、歡樂到要落眼淚個夜到。
當天夜裡個九點鐘,兩家人家個長輩、一對新人,拿捲起來個衣裳袖子管放下來,團團入坐,開始享受百分百個自力更生個婚宴。臺子浪向,田秀一邊勿停個往兩家父母個碗裡向搛菜,一邊介紹:「黃豆呢,是隊裡向種個,雞呢,是問老鄉屋裡向買個,黑木耳,是阿拉自家儲存下來個。」我,勿斷個去拿臺子浪個酒杯倒滿,「幸福、團聚」了!心裡向是邪氣個喜悅呀!五年個分離,五年個期待,今朝夜到終於撥了阿拉一次性個補償了。但是,雙方父母儕老少動筷子,勒伊拉欣慰個面孔浪時勿時有絲絲苦澀閃過。我個姆媽眼睛裡向帶勒眼眼淚,講:」一切儕是㑚自家勒忙,做父母個倒嘸沒能夠盡點力,心裡向蠻難過個。」「姆媽」,田秀輕輕叫個叫了一聲,婚宴浪向一時無言。我立起來,田秀跟勒也立起來了,阿拉舉好酒杯,講:「敬爸爸媽媽,祝父母親大人身體健康!」大家一道舉起了酒杯,六杯酒碰勒一道,響勒一道,為兒女個新婚,為全家人個未來希望,乾杯!
新婚生活,相親相愛個日腳,阿拉是心滿意足呀!
上海」紅房子「西餐館邪氣有名個,勒黑龍江寒冷個夜裡向,我搭田秀勿曉得多少次聊起伊了。學生時代,每日天讀書要經過伊面個。「紅房子」色彩豔麗個裝潢,餐桌浪銀顏色個刀叉,雪白個餐巾,儕是阿拉兩家頭談勿光個。還有,餐館裡向傳出來個免費個香味道,更加是常莊撥阿拉從記憶裡向翻出來,作為阿拉滿嘴巴個洋山芋搭北方風雪個調味品。蜜月裡向,阿拉兩家頭昂首走進「紅房子」,想要滿足多年個願望:吃一次西餐。
坐勒舒適軟綿綿個座位浪,我指牢餐牌講:「儂看看看,想吃點啥?」嗯、嗯,吃啥呢?田秀笑咪咪個捧起餐牌讀。讀好印刷精美個餐牌,阿拉冷靜下來了。輕輕叫商量了一歇,邪氣小心個點了份牛排——要曉得,每趟講起牛排,田秀個眼睛是哪能介個放光!又點了一客羅宋湯。點好以後,服務員面孔側了海問:「還要啥伐?」哦,夠了,夠了。覅了。田秀急急忙忙個回答。坐勒旁邊個我眼睛低下來了,夠了?迭個就是阿拉等待了多少年,準備大吃一頓個西餐?田秀倒是邪氣有興致,伊一直勒勒笑。牛排端上來了,伊老認真、老仔細個用刀、叉拿一份牛排切割成功勿少個小塊,講:「阿拉有交關塊牛排了。」伊叉起一塊朝我個嘴巴裡向送,邪氣溫柔個講:「來,阿拉一塊、一塊個吃」,我笑了。
兩副飢餓個腸子、兩隻邪氣空廣個胃,邪氣乾淨、一眼也勿浪漫個接受、收藏了搿一份西餐,田秀講:「勿好急個,阿拉要慢慢叫個消化伊拉。」我提議再要杯咖啡來,我講:勿好叫服務員笑話阿拉,哪能有得吃西餐勿吃咖啡個?」「真箇啊?」「當然咾!」於是,又要來了一杯咖啡,兩隻嘴巴津津有味個、輪流個拿伊喝光了。勿算奢侈,倒也算是夠豪華個晚餐,讓我搭田秀沉浸勒勒驕傲搭仔愉悅當中。
阿拉是哪能介挺好仔胸走出「紅房子」個啊,田秀居然勒眾人面前苟牢仔我個臂把走,哈哈!搿是第一次哎!搿個難道勿是因為牛排個力量?勿是因為羅宋湯個動力?勿是咖啡個魅力嗎?阿拉邪氣開心個迴轉去了,走遠了,回過頭,再去望一眼「紅房子」,勿再遺憾個投過去永訣個目光。
蜜月一閃就過去了,迴轉去個日腳到了,阿拉勿好坐吃山空個。
夜闌燈下,田秀勒勒整理阿拉個行李,我呢,開始結算生下來個銀兩。乃末苦了!我個額角頭浪汗也嚇出來了!豪掃拿衣裳個袋袋一隻只個兜底翻,結果是哪能尋也尋勿出一塊洋鈿了,我簡直是絕望了,阿拉樂極生悲啊!啥人讓阿拉嘴巴介饞,要去貪吃一份牛排?啥人讓阿拉有好奇心,去多吃了一盆羅宋湯?又是啥人讓阿拉死要面子,去多要了一杯咖啡呢?現在,剩下來個鈔票只夠買一張到黑龍江去個火車票了。但是,阿拉是兩個人,是一對剛剛結婚個夫妻呀!從黑龍江回上海阿拉整整籌備了五個年頭,現在要重新回到黑龍江去,阿拉是碰到了嘸沒辦法逾越個鴻溝!到啥地方去尋鈔票呢?我搭田秀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清早,我出去買了一張到黑龍江去個車票,下半天拿田秀送上了火車。火車慢慢叫開了,田秀個眼睛一直看牢我,邪氣勿安,我跟牢仔火車跑了幾步,叮囑田秀:「記牢,一到黑龍江就馬上寫信回來!」
田秀一直勒勒點頭。目送火車慢慢叫開遠,我想,田秀個信可以及時寄回來伐?上海到黑龍江去個火車票有效期限是十二天,實際個旅程是四日天,田秀假使一到黑龍江就馬上拿車票寄回來,葛末一來一回是八天,還剩下來四日天個有效期,剛好夠我返回黑龍江。
七天過去了,第八天我收到了信,車票呢,又回到了我個手浪向,一切儕按照計劃勒勒進行。車票浪向只有進上海站個記號,嘸沒留下來出黑龍江站個痕跡,田秀按照我個計劃從壞脫個鐵絲網鑽到外頭去了。
立時三刻,我扛起了自家個行李,到火車站去買張了到蘇州個票子。一到蘇州我又立刻到窗囗去辦理中轉手續了。「籤今朝夜裡向xx次去黑龍江,」我拿車票遞過去。辦理籤證個姑娘剛剛要拿票據貼上去,突然介問我:「儂啥辰光到蘇州個?」「前幾天呀」「為啥今朝再來中轉?」「今朝走,當然今朝再來籤票咾。」「哪能蹲勒蘇州介許多辰光呢?」「關儂啥個事體啊?」我有點心虛,火了。沒想到籤證個姑娘走出來講:「走,跟我跑一趟。」「到啥地方去?」「革委會。」「到伊面去做啥?我勿去!」我個話音還沒落下來,籤證姑娘就一隻手拿我個行李拎起來,直接走了。我「哎哎、哎哎」個叫,只好跟了伊過去了。
「主任」,一走進辦公室,籤證姑娘就哇啦哇啦個講了:「搿個旅客有問題。」
就像一生出來就已經開始坐勒勒搿張辦公檯子,永遠是一付勒勒深深思考當中個主任聽到聲音就睜開眼睛,聽了籤證姑娘個一陣交代以後,主任拿伊個目光移到了我個身浪。我有眼勿安,也蠻緊張個。我邪氣擔心主任到我身浪向來搜,因為我個褲袋袋裡有一張剛剛從上海到蘇州個車票。假使撥伊搜出來,葛末我個謊言將是勿攻自破了。
「你幾號到蘇州,為啥今朝再離開?」主任問。
「我…我生毛病了。」
「啥個毛病?」
「我感冒了,發寒熱了。」
「去看過醫生伐?」
「嘸沒,小毛小病從來勿看醫生個。」
「現在毛病好了伐?」
「好了」!
「葛好個,」主任立起來走到我個身邊,「儂阿好講撥我聽,到蘇州以後儂住勒啥地方?」
「我……住勒阿里……我住勒阿里關儂啥事體啦?」主任搿一個棍子拿我打悶脫了,我勿曉得哪能回答伊。
「住勒阿里?」主任毫勿放鬆。我張了張嘴巴,還是發勿出聲音。
哈哈哈,主任笑起來了,伊又重新坐到伊個位子浪,交關辰光,像是勒勒自言自語,又像是勒搭我講:「搿樁事體哪能辦好呢,年輕人啊,搿種辦法老早就有人用過唻,儂哪能勿想個新個花樣呢?」
實在是沮喪啊,我低頭立勒海。心裡向想,別人家也用過搿個辦法個?伊拉也勿成功?我拍仔腦袋整整想了一夜天,倒是步了人家個後塵?
「主任!」突然之間,我用老老大個聲音叫了一聲,主任抬頭朝我看。我講:「我住勒觀前街後梗子巷xx號。」我脫囗而出,想起來了,田秀個好婆住勒蘇州個,老太太常莊搭田秀寄包裹,每趟到公社裡去拿包裹個辰光,我是勿止一次個熟讀迭個地址個。
主任個面孔變脫了,伊邪氣生氣個看牢仔我。一直立勒旁邊個籤證姑娘老驚訝個轉過身來朝我望,黑眼珠也要滾出眼眶個樣子。我笑了:「觀前街後梗子巷,我好婆屋裡。」「小劉」,主任揮揮手搭籤證姑娘講「儂跟伊走一趟,查查清爽!」「啥事體?還要查?」我哇啦哇啦叫起來。主任冷冰冰個命令:「行李留下來。」
朝啥地方走?觀前街勒了阿里個方向?我硬仔頭皮走出火車站,小劉呢,伊跟勒我個身後頭。我朝左轉彎,小劉勒後頭講:「向右。」我筆筆直朝前頭走,小劉勒後頭講:「左轉彎過馬路,當心車子」。過了馬路,勒十字路囗前頭,我猶豫勿決了,左面看看,右面看看,希望有張路牌讓我看,但是嘸沒。「喂!」小劉勒後頭開囗講了:「哪能勿走了啦?」
「尋勿著路!」我氣煞了,一屁股坐勒路旁邊個石頭浪向,勿走了。我曉得,我個謊言老裡八早就撥搿個姑娘識破了,走下去已經毫無意義。小劉也勒我身邊坐下來,勿聲物響望耗仔我。過脫仔一歇,我立起來講:「回去,回車站。」「儂坐下來。」小劉搭我講。「儂阿是老吃力啊?」突然之間,一股無名個火勒勒我個心裡向燃燒起來了,我對牢仔眼門前迭個監視我,而且已經識破我個謊言個姑娘大聲叫起來了:「走勿動了伐?是個呀!坐勒辦公室裡向多少適意啊!要跟牢仔一個逃票個插兄勒勒馬路浪向來來回回個辛苦,多少冤枉啊!」我控制勿牢自家個委屈搭仔憤怒,繼續咆哮:「快點起來,前頭帶路!沒儂帶路,我甚至火車站也回勿了!」
「儂先坐下來嘛。」小劉勿火也勿惱,邪氣冷靜個要我坐下來,伊講:「我有問題要問儂。儂是哪能曉得迭個地址個?」我勿回答伊。小劉講:「儂講撥我聽,我就住勒觀前街後梗子巷」「儂…」我呆牢了。「儂勒勒革委會裡講自家住勒搿個地址個辰光,我奇怪煞了。請儂告訴我,儂哪能曉得迭個地址個?」小劉幾乎帶了哀求個囗氣問我。「好婆…田秀個好婆…伊…」我急得閒話也結結巴巴了。「田秀?」小劉勒末生頭一記頭立起來,邪氣興奮個拉牢仔我個手臂把叫起來了:「儂認得田秀個?」
「阿拉勒一道插隊落戶…」我個閒話還沒講光,小劉就拖牢仔我走:「走,到我屋裡去,好婆真箇是想煞田秀姐姐了呀。」
「田秀,姐姐?」 我勿理解。
「啊呀!田秀是我個表阿姐呀,伊到黑龍江去插隊,好婆邪氣擔心伊吃苦、辛苦個,每日天儕了想伊。姐姐來信又總歸講說老好個,好婆勿相信,講插隊哪能會得勿苦個呢?」小劉揮了個手,像煞是終於搭好婆尋到了田秀一樣,一面孔個歡喜。聽啊聽啊,我終於明白了。我講:「儂是小繼妹妹伐?」「咦?儂哪能曉得我個名字個?」 小劉個眼睛睜得老老大。「哦,我還看到過儂搭田秀小辰光拍勒一道個照片。只不過,儂個變化忒大,認勿出來了。」「儂是?」 「我是……哦,回到屋裡再講伐。」我拿頭別過去,面孔悄悄叫個紅了。
……
夜到,從蘇州火車站開往黑龍江個列車啟程了。月臺浪向,好婆一頭個銀髮勒勒風裡向裡飄啊飄,伊朝牢仔朝前滾動個列車勿斷個揮手,嘴巴勒勒動,我聽勿清爽老太太勒勒講點啥,介大個年紀,我實在勿想讓伊來送我,但是伊堅決要來,伊講:「儂假使去讀大學,我勿送;儂到廠裡向去上班,我勿送;你到部隊去參軍,我勿送;你現在是到黑龍江去插隊,我就一定要送個。搭田秀講,勿要忒吃力,弄壞脫身體,我等伊迴轉來。」好婆個閒話我一句一句記勒心裡向。
咦,小繼妹妹呢?哪能勿勒海?月臺浪向介許多人,哪能可以嘸沒繼妹一邊攙扶好好婆呢?我伸出頭,邪氣急個尋。
「姐夫!」小繼妹妹勒勒叫我。伊跟牢仔列車拼命個奔,手裡還託好仔一袋蘋果。我快點揮手,喊伊:「勿要,勿要,撥好婆,撥好婆吃!」「是好婆叫我去買個,快點接牢,好婆看勒海!」 我接牢蘋果,抬起眼睛看好婆,伊仍舊立勒伊面勒揮手,風裡向,銀白色個頭髮勒勒飄動。我舉起蘋果,對牢好婆大聲個叫:「好婆保重,好婆再會!」火車逐漸開遠了,逐漸變小個好婆還立勒月臺浪揮手,伊聽到我個呼叫聲了伐?
我想,老太太一定是聽到個。
朗讀者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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