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文學愛好者來說,這個秋天將會非常美妙。幾位已去世的作家都有遺作出版,其中包括博爾赫斯、羅貝託·波拉尼奧、大衛·福斯特·華萊士。已讓人等待了四年之久的,就是博爾赫斯的遺作《博爾赫斯論探戈 》(El tango: Cuatro Conferencias)。這本新書除了能讓讀者通過文字領略博爾赫斯的智慧,還可以聽到這位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博爾赫斯本人的聲音。
博爾赫斯(左)和歌手Edmundo Rivero(中)、音樂家皮爾佐拉(右)的合影。
剛剛過去的8月24日,要是博爾赫斯依然活著的話,他已經117歲了。那天,博爾赫斯的遺孀瑪麗亞·科達瑪(María Kodama)辦了一場小型的派對來緬懷作家,邀請了博爾赫斯生前好友以及文化界人士。切蛋糕的時候,瑪麗亞·科達瑪依照慣例,用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 的《 The Wall》來替代生日快樂歌。這是博爾赫斯非常喜歡的歌,尤其在他生命後階段,每年生日,他都要用這首歌來慶祝生日。
博爾赫斯不僅對文學滿腔熱情,對音樂也有自己的口味。比如他不喜歡貝多芬,但熱愛勃拉姆斯、巴赫。他聽古樂,中世紀音樂,也喜歡民謠,搖滾樂和流行音樂。尤其是披頭四,滾石樂隊,當然,還有平克·弗洛伊德.
瑪麗亞·科達瑪曾在接受BBC訪問時,談起過一樁軼事,有次他倆在馬德裡的皇宮酒店吃晚飯,被米克·賈格爾(Mick Jagger)看到了。搖滾巨星跑上前握住博爾赫斯的手說,大師,我是你的超級粉絲!博爾赫斯那時已視力衰退, 看不清對方是誰,就說,請問您是哪位?賈格爾說,我是米克·賈格爾。博爾赫斯說,哦,你是滾石樂隊的。賈格爾受寵若驚,天哪,大師,您居然知道我?博爾赫斯說,是的,要多謝我太太。
作為阿根廷文學巨匠,博爾赫斯與自己國家的音樂——探戈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探戈大師皮亞佐拉在1965年發行過一張專輯《El Tango》,以博爾赫斯的詩歌為歌詞,向他致敬。
同一年,1965年,博爾赫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參加了一個專題研討會,連續四個下午都在會上發言。他以探戈音樂為引,談了它的起源,城市,它的國家,以及舞者的生活。這番精彩的發言不僅充滿見地,飽含智慧,還相當幽默。
要不是發言無意間被錄下,這些講演也許就只能被與會者聆聽,然後被淡忘。幸運的是,2002年,巴斯克作家Bernardo Atxaga收到了朋友給他的磁帶。這些磁帶來自於另一個小時候就移居阿根廷的西班牙人Manuel Román Rivas。磁帶總長近5小時,分四段。雖然音質不夠清晰,但一聽就知道是博爾赫斯的聲音。Atxaga不知該如何處理,直到十年後的一天,他到牛津大學開會時,遇到博爾赫斯的傳記作者埃德溫·威廉森(Edwin Willliamson), 這位研究拉美文化的英國作家表示對錄音帶很感興趣。於是他們決定一起做些什麼。
2013年11月4日,博爾赫斯的遺孀瑪麗亞·科達瑪對這些磁帶的聲音進一步確認。於是,便有了這本由聲音記錄下來的書《博爾赫斯論探戈 》(El tango:Cuatro Conferencias),該書將於今年秋天由Lumen出版。讀者們除了能通過文字領略博爾赫斯的智慧,還有機會聽到博爾赫斯本人的聲音。
在這5小時的錄音裡,博爾赫斯的聲音緩慢而略顯疲憊。他通過講述探戈音樂的歷史來向世界介紹探戈,可以感受到大作家對於探戈和舞會的喜愛。
《博爾赫斯論探戈 》(El tango:Cuatro Conferencias)書封。
1. 探戈是男人與男人的舞蹈
博爾赫斯說,20世紀初,這是一種男人與男人的舞蹈,卡車司機,肉鋪老闆,少年,跟著街頭手風琴手的節奏,翩翩起舞。要是女人們跳探戈,則被看作傷風敗俗。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探戈是隱秘的,不被談論的。直到有一天,探戈被帶到了巴黎——一座始終被布宜諾斯艾利斯仰望的城市。第一批把探戈帶去巴黎的是阿根廷的拳擊手。就這樣,探戈在巴黎流行起來後,之後又相繼傳到了倫敦、柏林、維也納,甚至還到了聖彼得堡。
1910年,探戈在世界範圍內的廣泛流行,使得探戈的起源地布宜諾斯艾利斯,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2. 探戈是歡愉的
電影《聞香識女人》中對探戈的演繹令人印象深刻。其中的配樂Por Una Cabeza 《一步之遙》輾轉深情,百轉千回,這首曲子也是探戈音樂流傳最廣的曲目。
博爾赫斯卻說,探戈才不悲傷,也絕非來自貧民窟。至少在它最初開始的時候,探戈是歡快的,它來自有閒階層。與三五好友相聚小酌,一邊玩牌喝酒,一邊看別人格鬥,所以,最初的探戈充滿了雄性荷爾蒙。
博爾赫斯還舉例說,「你看探戈用的樂器,最常見的是鋼琴、風笛和小提琴,後來加上了班多鈕手風琴,這種來自德國的樂器。從這些樂器就可以知道,探戈才不是出自貧民窟。要是探戈來自下層社會,那麼它的配器裡應該有流行音樂裡最常見的吉他。」
博爾赫斯的遺孀也說,「博爾赫斯喜歡傳統的探戈,雖然他聽的不多,但探戈音樂陪伴他度過了童年。」 和探戈幾乎同齡的博爾赫斯說,探戈的起源是從舞會開始的,一開始充滿了爭鬥與歡愉。悲涼與傷感都是探戈發展到後面才賦予的曲調。
《一步之遙》是全球流傳最廣的探戈音樂。這段音樂在電影《聞香識女人》中出現,被中國觀眾廣泛熟悉。這首愛情歌曲的歌名,其實是賽馬術語,如果逐字翻譯,就是「一個頭的距離」。歌詞講的是賭馬的事。也許有時候賭馬會輸,但是換一天,另一匹馬出現,那麼還是會去賭。就像樂天安逸的南美人,對待愛情的態度——世界上不存在百分百安穩的愛情,你總得不停地去嘗試,這就是愛情嘛。
博爾赫斯明確表示過不喜歡Carlos Gardel(電影 《聞香識女人》中探戈曲 《一步之遙》的作者),因為Gardel的探戈歌詞總是非常悲傷,不是男人被女人拋棄後的抱怨,就是義大利的移民在哭泣。這樣的設置雖然加強了探戈的表現張力,但在與最初的探戈相距甚遠。
3. 在音樂中尋找慰藉
1910年,恰逢阿根廷獨立一百周年,阿根廷經濟快速穩固的發展,已遠遠超過原先的宗主國西班牙。藝術方面,探戈的蓬勃又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那時大家說,阿根廷真是一個欣欣向榮的國家,雖然尚有窮人,但通過一代人的努力就能把問題解決。50年後,當博爾赫斯在1965年的研討會上談起探戈和它的國家時,他說,我們唯一可以欣慰的是,這個國家沒什麼變化,情況和問題都差不多。
所以博爾赫斯建議大家把探戈當成避難所,在音樂裡尋找慰藉——在探戈裡,你可以找到阿根廷消失的歷史,那段用音樂勾勒出的舊時光。用心聆聽,會發現在音樂裡留下的故事有時比文字更多。
就在西語世界再次出版博爾赫斯遺作之時,中文版的博爾赫斯全集的第二輯也於日前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第二輯是博爾赫斯詩歌作品合輯,共收12部作品,既包括1923年博爾赫斯自費出版的第一部詩集《布宜諾斯艾利斯激情》,又依次收錄他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出版的詩集《面前的月亮·聖馬丁札記》、《詩人》、《老虎的金黃》、《夜晚的故事》、《天數》等等。
博爾赫斯的詩裡,有濃墨重彩的家鄉布宜諾斯艾利斯,它的清晨和黃昏,它的南區、北區以及破敗郊區的地平線;有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祖輩、父輩;有決鬥和戰爭中的匕首、利劍,鮮血和死亡;有他學習過的語言、讀過的書;有他遊戲的紙牌、棋盤,有他鑽研的編年史、北歐神話;有他自童年起就莫名喜愛的虎、豹,有令他著迷又教他懼怕的鏡子、迷宮……詩人仿佛造物主,造出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文/唐奕奕)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