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Pura 廣西師大出版社
今天是母親節,「母親」這個詞彙,在任何晦暗的境地都會發出光來。她可以是良師、是益友,是所有詩歌、篇章的靈感來源和歌頌對象。
在這個屬於母親的日子,我們會更懂得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也更懷念已經失去的。
《生別離:陪伴母親日記》的作者聶曉華的母親於2001年被診斷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曾經年輕的聶曉華一度認為這樣荒誕的病症不可能發生在自己的身邊。當知道自己的母親患上此病時,她震驚,困惑,難以置信,但是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條,照顧母親。15年的時間,聶曉華始終扮演著看護者的角色,同時也展開了她關於生命的思索。
「我尊重這種生命的形式,我母親去世的那一天還在認真地吃飯,我想她是在執著地追求生的嚮往,我尊重她的追求,尊重她的生命。」在照顧母親的過程中,聶曉華心裡承受著巨大壓力又無人傾訴,記日記幾乎變成了她宣洩表達情感的唯一出口,沒想到一記就記了15年,最終匯成了這本《生別離:陪伴母親日記》。
《生別離:陪伴母親日記》
聶曉華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9年5月
聶曉華用15年的時間將「百善孝為先」實踐為「百善愛為先」,她讓我們不由得捫心自問:「如果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我們會怎麼做?是否能做到像她一樣的堅強?」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希望能給每一位讀者提供一個契機,去思考「大愛」的內涵和定義。我們也特別邀請到《生別離:陪伴母親日記》的作者聶曉華為大家錄製了一段母親節寄語:
延伸閱讀
2014年5月×日
《黃帝內經》中有言:「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
母親天年未盡,依舊與我們同在。然而,她的生命仿佛靜止了,處於一種既無生也無死的狀態。她的眼睛基本不再睜開,即使我們大聲呼喚,她也只是很偶爾地動一動眼皮。母親微微睜開眼時,她的目光像盲人一樣混濁,我懷疑她已經失明了,卻不知始於哪一天。可憐的母親早已不能告訴我們,這幾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她是否還能看到身邊的世界?她是否還能聽到親人的聲音?如果她已經失去了這一切,那麼她還擁有什麼?只有心還在跳動、肺還在呼吸嗎?依靠這僅存的生命搏動,她在頑強地傳遞著最後的氣息。用小勺觸其唇,她便張嘴吃東西;把她放在便椅上,她便排洩;給她洗漱乾淨放在床上,她便一動不動地睡在那裡。
活著不易,死亦不易。近來我常常想,現在母親生存的意義是什麼呢?對於母親,她可能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意義了;然而對於我們,母親活著,就是全部意義。母親還在身邊,我們依舊能強烈地感受到骨血親情和身上的責任。
責任如山啊。這些日子父親總是說,活到這份兒上,太沒有意思了。老太太不理人了,身邊朋友也都走了。話雖這樣說,父親依舊努力活著,我知道,他是為了母親,為了能守候在母親身邊、活到母親身後,完成一個丈夫最後的職責。
多少年了,我們全家人就這樣守候著母親,一絲不苟地,同心協力地,相濡以沫地,守候著。我常想,只有幸福地生活過的一家人才能堅持這樣毫無希望的守候。母親活得堅韌,我們守候得頑強,有時我疲憊至極,望著床榻上毫無動靜的母親想:娘啊,這是我們在守候著您,還是您在無言中守望著我們?
圖片來自magnam photos
2014年6月×日
父親常常說,我的孩子們都很孝順。我不知道哥哥和妹妹聽了有什麼感受,我卻並不喜歡這樣的表揚,甚至會感到隱隱的苦澀。我相信他是由衷的,並從中體味到了父親的勉勵和期待,但這卻令我有一種莫名的壓力。父親怕我被當下的重負摧毀嗎?他怕我不能一如既往地堅持下去?我當然會一如既往,我會努力堅持下去,但是我不喜歡用「孝」來表彰。
小時候,不知道「孝」是什麼。整日忙於工作的父母幾乎無暇照顧家庭,自然也包括他們年邁的父母。作為子女,我們覺得他們的行為是那樣地崇高,有革命信仰支撐,一切都是合理的,今天,父親或許認為「孝女」二字是他對我最大的褒獎,我卻更願意把自己的行為解釋為「親情」和「責任」,親情似海,責任如山哪。
可惜,即便我們盡力了,父親卻並沒有因此得到滿足和快樂。
今天周末,回家看父母。準備離開時,父親坐在沙發上,眼巴巴地望著我們,說了一句:「這就走嗎?」說完就默默地抹起眼淚來。
這樣的場面不是第一次了,總是讓我們揪心且無奈。老話說,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就是孩子,可是有誰能真的像對待孩子那樣對待老人呢?孩子哭鬧不讓父母離去,父母一般都會堅決走開,不會為此感到絲毫難過,孩子嘛,哭是很正常的。可是當我們面對的是老人,老人哭鬧不讓子女離去,即便我們知道他此時的心態就如同一個孩童,我們也依舊會感到沉甸甸的壓抑。
安撫了可憐的老父親,我們牽腸掛肚地走了。
父親這幾個月太脆弱了,我一直認為他患了輕微的老年抑鬱,哭是一種病態。書上說,長年守護阿爾茨海默病病人很容易罹患此病。過去幾年中,我曾多次和父親商量去看看醫生,父親堅決不肯,無奈,我只能在藥店買一些解憂的中成藥,儘管看不到明顯效果,聊勝於無吧。
父親情緒的起伏,也曾讓我一度波動,尤其是前些年,父親難過我就難過,父親痛苦我就痛苦,痛苦積壓多了,每天似乎都生活在陰鬱的天空下,我甚至分不清我是在為父親痛苦,還是在為自己痛苦。說起來,父親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十幾年了,我們來來往往的,還有把苦惱擱置一旁的間隙,他卻是每時每刻,都在用自己老邁的身軀支撐著母親的生命,每天和母親朝夕相處,他所承受的壓力遠遠超乎我們的想像。他心裡苦,需要和人交流,可哪裡還有能和他說話的人呢?朋友們都走了,同事們也走了,老伴兒是這般情景,他還能把自己的心靈寄托在何處?因此,除了期盼來自兒女們的關注和重視,他還能尋求什麼呢?
不過,父親沮喪的情緒的確對我造成了極大精神負擔,最初的傾訴,摧枯拉朽般地讓我震驚;日子久了,對於父親「祥林嫂」式的訴說,我習慣並漸漸麻木,「傾聽」變成「飄風過耳」。猛然悟到這一點時,我在內心譴責自己的「簡慢」,卻又很快為自己開脫,我將這種「簡慢」解釋為潛在的自我保護意識在發揮作用,是我從父親的情緒陰影中自我解脫的不得已的手段。我見過不少豁達的老人,無論命運裡發生了什麼,他們都不迷失自己的生活,我希望父親也能如此。可惜性格決定命運,耿直認真的父親老年後愈發固執,他寧願抱定自己的痛苦走到最後,也不會嘗試著去想開些,退一步海闊天空,給自己留下一點解脫的空間。
父母暮年的生存狀態令我對長壽的意義產生了根本懷疑。沒有快樂的長壽是幸福還是不幸?說起來我也老了,我希望自己能在陽光和歡樂中,淡定優雅地老去。
圖片來自magnam photos
2014年8月×日
早晨到公園走步。
路邊樹林裡有一群老人圍成圈,在一位老者的帶領下鍛鍊身體。他們興奮地拍著手,大聲詠誦:「超常能量,就在平常,思維溝通,全身舒暢!」說著長吼兩聲:「通——!通——!」
緊接著,他們雀躍起來,加快頻率高喊:「經絡舒暢!經絡舒暢!筋骨舒暢!筋骨舒暢!氣血舒暢!全身舒暢!」接下來又是一聲長長的「暢——」!
時值盛夏,儘管是早晨,天氣依舊很熱,老人們穿戴清爽鮮亮,如在無人之境一般,忘我地跳動著。我被他們吸引了,索性坐在一邊的長椅上看起來。
片刻,他們稍微放慢語速,依舊高聲朗誦道:「不念不拍不知道,一念一拍真奇妙,用心用力認真練,發熱出汗百病消!百病消——!」
之後,運動仿佛進入高潮,場上愈發沸騰熱烈,老人們一起躍動著高喊:「天天運動好處多,返老還童倒著活!倒著活!倒著活!」
…………
我很感慨,人似乎只有活到了這把年紀,才開始認真地關注自己的身體,才迸發出對於生命的強烈渴望。
我想起父母。父親也在越來越強烈地渴望生命嗎?他的不安和焦慮是否和這種渴望有關?隨著日益年邁,他感受到了越來越大的壓力,只是父親太老了,他已經不能像眼前這些老人一樣跳起來盡情地發散。母親呢?母親早已經沒有任何想法,也沒有任何痛苦,無欲本是一種幸福,可惜母親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價。再想想自己,已經年到花甲,和眼前這些老人相比其實也年輕不了幾歲,然而雙親還在,我無暇考慮「倒著活」,只想陪著父母繼續向前走,直到他們去了彼岸,才能有時間思考自己今後的生命。
《生別離:陪伴母親日記》
聶曉華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9年5月
2019年向全國老年人推薦優秀出版物
此稿是作者十五年間陪伴患了阿爾茨海默病(老年性痴呆)的母親的日記。作者聶曉華的母親於2001年被診斷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俗稱老年痴呆。母親的病情從開始健忘,發展到不斷失去行走、進食、意識等能力,最終變成「植物人」,身體煎熬,意識遠離。作為女兒的作者陪伴在側,目睹母親生命漸漸逝去的過程,為了從無助的絕望中掙脫出來,她以日記的形式零零散散、堅持記錄了十五年。日記中,除了客觀記錄病情發生、發展以及症狀、應對,也充滿了對生命的思索和對親情的感懷。
本書文筆流暢、敘事質樸,沒有刻意煽情,但是因其真實、真切的細節,常能讓人感同身受,潸然淚下。作為中國版的《恍惚的人》,在當下老齡化問題加劇的背景下,此書具有特殊而重要的意義與價值。
聶曉華,1977年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多年從事國際交流工作。上世紀90年代中期到企業工作。退休後致力於社會公益,曾先後任京城企業協會、阿拉善SEE生態協會秘書長等,曾以自身經歷寫下《其實,沒有理想國》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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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聶曉華:對於我們,母親活著,就是全部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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