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知名的作曲家、指揮大師、音樂理論家皮埃爾·布列茲 (Pierre Boulez)於2016年1月5日,即本周二在德國巴登巴登的家中去世,享年90歲。
周三,大師巴黎的辦公室向外界宣布了這一消息。
1925年出生的布列茲是先鋒音樂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他進一步發展了勳伯格的十二音體系。作為一名音樂教師,他曾在巴塞爾音樂學院和哈佛大學教授音樂。同時,他在指揮領域也取得了十分傲人的成就,曾先後任英國BBC交響樂團、美國紐約愛樂樂團的音樂總監。不過他始終認為,自己是一位作曲家。
以下是「舞臺與生活」挑選並翻譯的德國《焦點》周刊於2009年1月對布列茲的一篇訪談,配以音樂和圖片,幫助大家理解大師的音樂理念,以此紀念大師。
身為作曲家,皮埃爾·布列茲用計算機和飄揚的管弦樂變魔術一般開啟了當代音樂。
而作為指揮家,他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從未止步。
問:您怎麼看待鮑勃·迪倫?
布列茲:他的音樂語彙較為簡單,但是他的歌詞充滿了十足的反叛性。他很快融入了市場的大環境。他的音樂一定程度上被商業侵蝕了。
巧合的是,布列茲大師逝世的這一天,也是Bob Dylan富有「異域風格的」經典專輯《Desire》發行40周年。此處挑選了專輯中著名的"Hurricane"(颶風)與大家分享。這首歌講述了外號「颶風」的黑人拳擊手Rubin "Hurricane" Cater在1966年被錯誤指控三重謀殺的故事。Bob Dylan被他的故事打動,寫歌想引起公眾對這一冤案的注意,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拳擊手Cater的案子在1985年被翻案,「颶風」被宣告清白。
鮑勃·迪倫於1976年1月5日發行的唱片《欲望》(Desire) 封面。
問:鮑勃·迪倫是搖滾樂的核心人物,就像您對於當代音樂一樣。
布列茲:您這麼認為嗎?
問:在上個世界六十年代,你們都是最徹底的革命者。您帶著自己的作品多年來到處演出,就像他的「永不停歇巡演」一樣。他上電臺節目,吸收民謠和布魯斯。而您也指揮馬勒和華格納的作品。
布列茲:這只是因為我的受眾有限才會讓人這麼覺得。我的音樂本身的性質決定了它是無法流行的,只能被小眾所體悟和感受。當代音樂遠遠落後於當代繪畫藝術。我們的音樂廳在發展上也落後了博物館一大步。
問: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情況呢?
布列茲:音樂廳就像餐館,每天8點開門,11點廚師就下班回家了。只有本地人會光顧,點菜,用餐,一直吃到最後一份甜點。而博物館就像24小時開放的廚房。你要是不喜歡這幅畫,那就看下一副。
問:鮑勃·迪倫有時候老調新談,把自己的舊作改編後搬上舞臺。當你指揮自己以前的作品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呢?
布列茲:作曲家就像自己剪裁衣服。一開始穿著很舒適,漸漸就會發現變形、不合身的地方,和自己預期相去甚遠。
問:那麼之後再做修改?
布列茲:一直在修改。說實話我更注重共鳴。比如像《樂句》(Sur incises) 這樣的作品,三架鋼琴和三臺豎琴形成對比,我覺得特別有趣。我聽到一個特別有趣的和弦時就會放慢節奏,要是聽眾也很喜歡,我就會放得更慢。一切為了掌聲。
布列茲作曲作品:《樂句》(Sur incises)
問:您一般是怎麼作曲的?
布列茲:一般在晚上,一直工作到凌晨兩點左右。
問:用鋼琴嗎?
布列茲:不,就坐在桌前寫。所有的旋律都在我的腦子裡。我的老師梅西安經常給我們做這樣的練習:他想聽到什麼樣的旋律,我們就在五線譜上作出來。要是寫得不好需要改正,他就會在邊頁上寫:「什麼也沒聽到!」
問:頭腦風暴啊?
布列茲:音符要比聲音更重要。追求所謂的「原音」我覺得就像對老式樂器那種宗教般的感情:難道人們只有聽到古小提琴演奏出來的巴赫,才算是原汁原味嗎?除非大家認為聲音要比譜子重要。
問:聽說您也用電腦作曲,這樣會有什麼不同嗎?
布列茲:這就是我為什麼每四到五年就要重新演奏像《應答曲》(Répons) 這樣空間聲學效果複雜的作品。用軟體的話就可以將舊的聲效重現,並且嘗試更的可能性。
布列茲作曲作品:《應答曲》(Répons)
問:網際網路改變了古典音樂嗎?
布列茲:相當大程度上是。現在的樂迷可以在網上找到大量的資訊和音樂。像YouTube這樣的資料庫還有音樂會的視頻,和電視錄像。我的作品也在其中。
問:您從中獲益了嗎?
布列茲:版權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我覺得這更像是一種投資。一百個人聽到了盜版,但是也許其中十個人最終來聽了音樂會。這總比既沒有人聽,也沒有人來音樂會要好得多。
問:當您重聽自己的舊作時,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布列茲:明年夏天我們將在琉森演出《沒有主人的琴錘》(Le marteau sans maître),這首曲子讓我在1955年一夜成名。在那個時候,這麼抽象的音樂給人們帶來了巨大的震撼。但是人的想法總會改變。現在我就不會再寫這樣的作品了。
布列茲作曲作品:《沒有主人的琴錘》(Le marteau sans maître)
問:你對於音樂的理念是怎樣變化的?
布列茲: 慢慢地我想從這些激進的成果中擺脫出來。儘管今天我作曲時所用的技巧還是一樣的,但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吸引我的是自然中各種美妙的聲音,作為一個指揮,這些想法也使我受益頗深。
問:在何種程度上?
布列茲:對我來說音樂的姿態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吸引觀眾的一個因素。很抽象的作品也許會讓人感到有趣,但只有聲音的理念本身,才是真正能一下子在感官上直觀地吸引觀眾。因此,音樂的瞬間才是作曲家的王牌。
問:為什麼您現在很少指揮當代音樂作品了?
布列茲:我接觸指揮不是很早。1959年在多瑙艾興根音樂節的時候,我幫生病的同事短暫地補過缺,那時候我意識到,我可以靠指揮掙錢。指揮給我帶來不錯的幫助,加深我對音樂的理解,有許多作曲時不會注意到的細節,在指揮的時候就會聽到。
問:您指揮過很多華格納的作品,這對您自己的音樂有影響嗎?
布列茲:在所有作曲家中,他給我的影響最為深刻。通過他和諧的音樂語言,我體會到了復調的複雜性。
問:您最喜歡華格納哪部作品?
布列茲:《帕西法爾》我最為熟悉,1966年和2004年我在拜羅伊特曾經指揮過。我也很喜歡《諸神的黃昏》中哈根和阿爾貝裡希之間的對話。那種宏大的戲劇史詩感。
問:有傳言說,您1976年和巴提斯·謝侯(Patrice Chéreau)在排演「世紀指環」時有過爭執。是這樣嗎?
布列茲:衝突是可以預見的。為了《萊茵的黃金》那一幕在舞臺背景上設置了大壩。我在樂團排練的時候就注意過拜羅伊特的傳統之深,這對我這樣按照想自己想法來的音樂家來說非常不一樣。當我們有分歧時,對方就罷演了。爭吵毫無幫助。
問:為什麼你從來沒寫過歌劇?
布列茲:只是沒有過結果。80年代的時候我曾和劇作家讓·熱內合作過一部歌劇,但是後來他去世了。再後來巴倫博伊姆曾把我和東德傳奇海納·穆勒召集在一起,我們聊了很多理論上的構想:舞臺、樂隊、空間。我們本來的想法是製作一出人人帶著面具,有木偶參與的的歌劇。但是後來穆勒去世了,於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問:2009年的時候,音樂世界有很多致敬亨德爾、海頓和孟德爾頌百年的活動,您為什麼都敬而遠之。
布列茲:我並沒有反對什麼。只是這些紀念百年誕辰的活動只會讓音樂趨勢走向傳統。
問:那您覺得2025年應該怎麼過?
布列茲:那一年怎麼了?
問:布列茲百年誕辰。
布列茲:(笑)我不知道。
原文刊載於2009年1月《焦點》周刊
作者:格萊高爾·多拉克
翻譯:顧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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