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使者歸來之前
公元前114年,張騫走到了他的人生終點,這個走了幾萬裡路、比大漢朝任何一個人都看過更廣闊世界的探險家、旅行者、持節漢使走到了他生命的終點。嘆息一聲,劃上一個不圓滿的句號,對於他來說,一切都結束了:雄心壯志也好,艱難跋涉也好,封侯鼎食也好,位列九卿也好,都在這帶著遺憾的嘆息中結束。張騫心中有愧——三次出使,竟然沒有一次完美地完成使命!他的生命定格在五十二歲的壯年,如果再假以他年歲,他會親眼看見自己所開創的宏偉事業達到最高潮——那是在使者歸來的數年之後,而現在是使者歸來之前。
使者歸來之前,張騫提前回到了長安,他雖然再一次沒有完成使命——聯合和招徠烏孫國以進一步削弱匈奴、臣服西域各國——但是雄才大略的漢武帝,仍然對這位已過天命之年的忠心漢使給予獎賞,任命他為大行令,讓他成為了負責接待賓客和處理夷族事務的高級官員,位在九卿之列:張騫作為一個使者在仕途上達到了他的頂點。這是無與倫比的褒榮和信任,從此以後,這個尚在壯盛之年的人將不用再出使外國,而是充分發揮他的深廣閱歷和外交經驗,在大漢的國都長安幫助皇帝處理外交事務,進一步弘揚大漢的國威,使四夷來朝,八方來賀。
但生命總是戛然而止,沒有人例外——我們從來是不知生,也不知死——死神悄然而至,以極快的速度吞噬了這個曾經具有無比堅強意志、無比強健體魄的人,使苦歷風霜、忍熬饑渴在他身體內部埋藏的裂痕像癌細胞一樣迅速擴散,遍布他的全身,打垮他的鬥志,這個史詩雕像般的英雄人物,在回到長安僅僅一年多以後,就撒手人寰。臨死之前,他心中還存著一聲呼喚,這是對跟隨他出使烏孫的幾十名副使發出的,他雖然明知烏孫不可能與大漢聯合對抗匈奴,但他還是在期盼奇蹟的出現——這些被他分別派往烏孫以外其他國家的人,如果哪一個能帶回一兩個好消息,那他也就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愧對皇帝了。
但是在使者歸來之前,張騫走完了自己長遠遼闊的一生——他註定看不見自己開創的事業。
二、回到起點:皇帝身邊的年輕人
現在讓我們回到張騫事業的起點——
漢武帝時代,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一個既實現了大一統、經濟社會和人民又都空前活躍的時代,在這個性格愛奇、意志力強悍、目光不拘一隅的統治者統治下,人才前所未有地迸發:他們既像雨後春筍般出現,又以神奇力量耀眼地划過生命的夜空,各自上演了同屬於這個時代、又只屬於他們自己的威武活劇。
這些很可能得益於漢武帝那同樣不拘一格的《求賢詔》,其中最有名的句子是:「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裡,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在這篇詔書的鼓舞號召下,漢武帝身邊迅速集結了一批欲立「非常之功」的年輕人,他們被大手筆的皇帝通通任命為「郎」,讓他們時刻跟隨在自己身邊,又只給予他們微薄的俸祿,以此刺激他們建功立業的雄心。張騫就是這其中的一名欲「使絕國者」。
不知有沒有人注意到,在漢武帝心中,「使絕國」是與出將入相同等的功業,甚至對他來說,將相易得,而「使絕國者」難求——因此在他統治的幾十年裡,將相如走馬燈變換,名將名相也不少,但是「使絕國」而名垂青史、彪炳千秋的,只有張騫、蘇武等寥寥幾人。年輕的張騫敏銳地嗅出了這中間的絕好機遇,況且他家中又有一名胡奴堂邑父,於是性格沉穩的他靜心地等待,他知道,機會一定會來的!
漢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機會終於來了:在大漢與匈奴的一次邊境戰爭中,少數匈奴兵戰敗投降被送往長安,漢武帝高度重視,親自審問,得知了大月氏國被匈奴攻破,大月氏王的頭顱被匈奴單于做成酒器,大月氏人向西遷徙日夜想要復仇而苦於沒有盟友的消息。於是,繼《求賢詔》之後,漢武帝專門出了一個招募榜:招募能「使絕國者」!張騫第一時間應募,以充足的準備通過重重選拔,雷厲風行的漢武帝讓他帶領一百餘人第一時間踏上了西行的路途。張騫懷著滿腔熱血前往大月氏,在一種並不完全自覺的懵懂狀態中開啟了他必將照耀華夏千古的「鑿空」事業——或許漢武帝的自覺性要高於張騫,「絕國」者,無人到達之地也,等同於「空」,張騫就像是漢武帝的一雙眼睛,去打破這「空」,從而使人類歷史大大向前邁進——這是永恆事業!
這一年,張騫大約二十七歲,正是建功立業的年齡。
三、從出發到逃回:第一次使命未達
一根八尺長的竹杖,頂端懸著用犛牛尾做成的穗,這就是漢朝奉命出使的使者所持的「節」。張騫所持的是這種節,後來蘇武在茹毛飲血的狀態下不肯丟失的也是這種節——「節」本身就是使命的象徵,只要「持節不失」,哪怕皇帝交待的任務沒有完成,回去後一樣不會受到懲罰。但是張騫顯然不是奔著「持節不失」這個最低目標去的,令人豔羨的榮光來自於對最高目標的完成:如果僅僅是完成了最低目標,張騫不會欣慰,只會痛苦。
這個規模不小的使團從長安出發後,很快進入匈奴境內,然後很快被匈奴巡騎兵發現並俘虜,送往匈奴王庭,匈奴單于憤怒而驚訝,嚴厲質問張騫:「大月氏在我匈奴之北,漢使是要穿越我國境?若我匈奴使者穿越大漢去出使南越,漢會答應嗎?」真的是有點過分了,張騫無言以對——但大漢北邊全是匈奴的勢力範圍,大月氏又在匈奴西北,出使大月氏,就只有穿越匈奴。張騫無言以對,只在心裡暗暗叫苦。
出使任務陷入了漫無止境的中止,不知何時重啟,也不知會不會就此結束。從屬們亂無頭緒,恐慌,壓抑,絕望,不知匈奴單于會不會殺掉自己,張騫望著已經快掉盡的「節」頂端的犛牛尾,心裡只有一個聲音:不能死!不能自殺,也不能被殺!要想重啟使命,就不能死!
他內心的力量給了大家鎮定,單于開始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將他長久地留在境內,派人威逼利誘,張騫沒有投降,給他娶妻,張騫也沒有拒絕。他與胡人姑娘生下兒子,手裡一直拿著那根漢節,就像一根牧羊鞭,如此渡過了十個年頭。十年何其漫長,似乎能改變一切!但是不能改變一顆心。
就在第十年左右,漢匈之間的戰爭已經逐漸進入了大規模兵團作戰時代,雙方各有勝負,匈奴開始將漢朝作為一個強有力的軍事競爭對手來認真對待,舉全國兵力全力備戰——人人都忙著戰爭,對張騫這批已經幾乎胡化的漢使失去了監管的耐心,這無疑給張騫等人創造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於是在一個漆黑的早晨,在匈奴人睡得最死的時刻,那根漢節再次上路了!
全力向西狂奔,一連數十日,終於逃出了匈奴境內,到達一個國家,卻是大宛,大宛聽說過大漢之名,很是友好,聽說張騫想要去大月氏,於是派出使者相送,又到達一個國家,卻是康居,康居也派使者相送,終於到達了大月氏。大月氏已在此地安居樂業,毫無與大漢聯兵攻打匈奴的意思。張騫不死心,徘徊數月,不得要領,帶領大家再往南走,到達大夏國,仍然毫無頭緒,又返回大月氏。一年後,一百餘人失望地離開大月氏,開始返國。
這註定是一次犧牲巨大的探索之旅:張騫已經三十九歲,出使失敗,寸功未立,返回時雖然想從羌族的地盤經過,卻再次落入匈奴人手中,再次被監禁一年多後,他與胡人妻子以及胡奴堂邑父趁著匈奴內亂逃回。這一年(公元前126年),張騫四十歲,他完成了出使大月氏的最低目標,並在心中留下了一個絕大的遺憾!
四、另闢蹊徑,終不得通:第二次使命未達
滯留胡境十三年仍然持漢節歸來,這本身已經是一個奇蹟!而能做到這件事情的人,堪稱一個奇才。漢武帝是一個喜歡奇蹟和奇才的君主,他完全沒有責備張騫未能成功聯合大月氏,他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賞賜,封張騫為太中大夫(相當於皇帝顧問),封那個擅長導引路線和箭術高明的胡奴堂邑父為奉使君——他要讓「使絕國者」嘗到甜頭,讓外交和軍事行動齊頭並進,就像兩個蛇頭,狠狠地咬向匈奴!
就在張騫歸來的前幾年,漢武帝已經在外戚中發現了一個奇才——衛青,並迅速任命他為大將軍,主導大漢與匈奴的作戰。衛青很快在名聲和能力上都超過當時的名將李廣,指揮了漢朝對匈奴的第一次大戰役,打敗匈奴白羊王和樓煩王,一舉收復河套地區,名聲大振。
這兩個奇才需要聯合行動,去創造更大的奇蹟——漢武帝耐心而饒有興趣地聽了張騫歸來之後對西域各國的詳細匯報之後,心頭就閃過這樣一個想法。他是個行動派,想到了就去做,於是不久之後,張騫就以校尉之職隨同衛青出徵。張騫以其對匈奴的熟悉和驚人的記憶力、豐富的地理知識,幫助衛青的軍隊順利向前推進。雖然這次出徵並沒有取得很大戰果,但張騫的作用得到突顯,這年春天(公元前123年),漢武帝封43歲的張騫為博望侯——這將是世界上傳得最遠的侯爵稱號!能與之媲美的,估計只有後來班超的「定遠侯」。
但張騫心裡仍然橫亙著一個疙瘩,這是不吐不快的塊壘!出使大月氏的任務未能完成,這在他來說是一個無法抹去的遺憾,其他榮譽加身,並不能將其抵消。大漢對匈奴的作戰雖然頻頻勝利,但是匈奴仍然緊緊控制著通往西域各國的交通要道,何不另闢蹊徑,從西南開闢一條新的通道?張騫向漢武帝匯報了自己的構思:臣在大月氏逗留時,曾往南到大夏國,大夏國有我大漢蜀地出產的邛竹杖、蜀布,是從身毒國買來——大夏在大漢西南一萬二千裡,身毒在大夏東南數千裡,身毒能與蜀地直接貿易,則距離蜀地必定不遠——出使大夏,可從蜀地通身毒,又方便又安全。
這一極具創造性的建議立刻得到漢武帝的贊同,於是回國四年之後,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張騫再次率領著一支探險隊從長安出發了,他們經過漢中到達蜀地的犍為郡,開始從西南開闢一條通往西域的道路。張騫坐鎮指揮,派四個先遣隊分別從四地出發,往西南深入探險,各行進茫茫大山一二千裡,迂迴徘徊數十次,奮力尋找通往身毒之路。由於各少數民族截殺漢使,身毒最終還是在雲裡霧裡,未能通達——這次出使的最大收穫是打通了前往滇國的道路,考古學史上有名的「滇王之印」就是此後漢武帝賜予滇王的印寶。
次年,由於要組織對匈奴的第二次大規模作戰,漢武帝召回張騫,張騫的第二次出使同樣以遺憾告終。
五、失敗的救贖
在對人才全力使用、同時又高速消耗的漢武帝時代,人才的更新換代是十分迅速的,僅僅數年之間,另一個更加年輕、更有活力、更不拘一格符合漢武帝作戰特點的奇才霍去病,就在風頭上蓋過了他的舅舅衛青,成為大漢與匈奴戰場上的急先鋒。由於張騫在經營西南道路上沒什麼建樹,漢武帝啟動對匈奴的第二次大規模作戰的目的,就是要傾力打通西北要道——張騫被召回,以衛尉的身份隨軍出徵。
著力培養人才的漢武帝這次在制定作戰計劃上是存有私心的:主力大軍由霍去病率領,名將李廣和張騫各率領一萬人作為策應,其結果是膽大如鬥的霍去病孤軍深入兩千裡,在祁連山下殲滅匈奴數萬人,而以倒黴著稱的老將軍李廣被匈奴主力包圍,張騫奮力趕到雖然解了李廣之圍,但已延誤軍機。李廣在重圍之中表現得鎮定自若,親手射殺匈奴裨將數人,在漢武帝看來是功過相抵;而張騫,因為延誤軍機是死罪,用侯爵相抵後,貶為庶人。
在一群奇才(衛青、李廣、霍去病)中間,在風雲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在深不可測的政治上,張騫的光芒被掩蓋了,他似乎不配作為一個奇才在這個複雜而又偉大的時代建功立業。第二次大規模作戰的結果是控制河西走廊的匈奴渾邪王和休屠王爭先投降漢朝,從金城、黃河以西,沿著祁連山,一直到鹽澤,匈奴的勢力幾乎絕跡,漢朝設置武威、酒泉、張掖、敦煌四鎮,保護新開闢出來的道路交通。漢武帝趁熱打鐵,於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發動對匈奴的第三次大規模作戰,衛青、霍去病長驅直入漠北,大敗匈奴單于和左賢王,匈奴主力被消滅,匈奴王庭遠遁——經過十餘年的大戰,通往西域各國的西北線交通終於完全被漢朝打通,從此使者可以暢通無阻了!
漢武帝並沒有忘記在失望和落寞中的張騫,數次召見他詢問大夏等國的情況,本性寬大堅強的張騫從失敗中振作起來,再次以高瞻遠矚的外交家眼光,向漢武帝提出了一個新的可以拉攏聯合的國度:烏孫。於是很快,他的第三次出使開始了,這是中外史上一次前所未有的龐大外交過程,將直接影響人類歷史的進程。
而這次出使,對張騫本人來說,也帶有救贖的色彩:既可一次性消除前兩次出使留下的遺憾,也可以將他的命運從庶人中解救出來——作為漢代的士大夫階級,以庶人的身份終老是不可原諒的。這一年(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張騫五十一歲。
六、失望:第三次使命未達
龐大的使團出發了!張騫被漢武帝任命為更高級別的官吏「中郎將」,這似乎預示著他本次出使將取得比上兩次更大的收穫。三百名從屬,光是持節副使就有數十人,每人兩匹馬,以備體力更換,可以加速前行。其餘攜帶的財富有:一萬多頭牛羊,以及價值巨萬的金幣絲綢等貴重物品——這已經是一個西域小國的全部國力。張騫身上承載的使命就是:以一個國家的財富去打動烏孫以及西域其他國度,讓烏孫前來歸附,讓其餘大夏等國前來外交臣服。
由於西北通道完全被打通,不用再擔心匈奴騎兵的騷擾和圍追,張騫一行奮馬揚鞭,全速前行,很快就躊躇滿志地到達烏孫。迎面而來的是烏孫王昆莫——這個曾經被烏鴉和野狼養育、在匈奴王庭長大、後來又脫離匈奴控制復國的神奇人物,也抵不住歲月的侵蝕,此刻已老態龍鍾,他以莫名其妙的態度,莫名其妙的禮節(「見漢使如單于禮」),以及莫名其妙的外交思路,接見了代表大漢天子的中郎將張騫,並毫不感恩地收下了漢使們帶來的禮物。這讓張騫一行驚詫莫名,驚怒交加,張騫望著高高在上的老昆莫,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得咬牙說道:「大漢天子賜物,受者必拜,不拜則歸還所賜。」漢使的強硬態度讓昆莫感到震驚,他有些昏亂的頭腦清醒了一些,看著挺立的張騫等人,想起最近以來漢朝對匈奴軍事上的連續打擊,心中生出一陣悸動,而身旁那些精美貴重的漢朝賜物又是他所貪婪的。終於,昆莫在侍者的攙扶下站起來,走下王座,向張騫行拜禮。但起來之後,他又感覺有些惱怒,於是揮揮手,打發漢使們前去休息。
像上一次出使大月氏一樣,張騫竟然再一次「不得其要領」!昆莫到底怎麼想的,張騫竟然如在雲裡霧裡,出使前籌劃的一系列心理推演仿佛都要落空——這是很難接受的失敗。張騫沉住氣,一方面派副使再次前去求見昆莫,向他轉達了大漢想要烏孫國遷回故地,並與大漢和親的意思,另一方面則細細打聽烏孫國目前的情況。很快,一個堅硬的事實浮出水面:昆莫真的老了,已經難以專制國事。當年昆莫的太子早死,臨死前拉著昆莫的手說,請務必立我的兒子岑娶為太子,昆莫一時心軟就答應了,自此埋下隱患:他的其餘兒子都不服,其中大祿又尤其強悍,太子之位無望後,帶領一萬多騎兵憤而出走居於別地,每天謀劃著要殺死父親和侄兒奪回王位;昆莫天天提心弔膽,於是讓太子岑娶也帶領一萬多騎兵居住在王庭以外的地方,自己則留下一萬多騎兵自備——從此國力一分為三,對於舉國搬遷這樣的大事,昆莫無能為力。
張騫感覺有些失望,多次親自或派副使去見昆莫,昆莫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樣,有時說老了,有時說國家分裂,有時說連漢朝在哪裡有多大都不知道,有時說匈奴還近在眼前不能太冒險,有時說大臣們不願遷徙,總而言之,他讓張騫摸不著頭腦,也勸不動。於是待了一段時間後,張騫開始策劃返國,他留了一個小心思——讓昆莫為自己配備嚮導和翻譯,並派幾十個人作為使者,帶著幾十匹烏孫產的好馬,一起跟自己到大漢答謝。昆莫答應了。於是,在將副使們一一派往大宛、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闐等國之後,張騫略顯孤獨地帶著一幫烏孫人和烏孫馬,踏上了返國的路途。
風沙漫漫,皓月當空,一路曉行夜宿,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張騫回到長安,他的使命再一次未能完成,但雄才大略的漢武帝認為這個忠誠的漢中人已經幫自己達成了宣揚大漢國威的目的,勞苦功高,於是封他為大行令,主管全國外交事務,等其餘副使們帶著無數國度的使團歸來之後,進一步實施羈縻之策,以完全分化瓦解匈奴在西域的勢力。
但是很可惜,病魔比使者先到,兇猛無比,第二年就奪走了張騫的生命。他終於死於使者歸來之前,帶著心中未竟的事業和遺憾。
七、使者歸來之後
張騫似乎註定看不見他所開創的事業,他只是被魯迅所稱讚的玄奘的那一類人:民族脊梁。他們胸懷一腔抱負,埋頭苦幹,以無比的專注在對事業的忠誠中奮力拓荒鑿空,走出了一條人所未走過的大路。這條大路將原本生存在各自隔絕世界中的不同民族連接起來,對於人類歷史的向前邁進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在這條大路上,「使者」作為一個特殊的群體熙熙攘攘往來不絕,他們有一個共同的使命:互通有無,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標識:使節,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詞:博望侯,他們,是穿越了人類文明進程的一座座橋梁。
張騫死後一年,他派往西域各國的副使紛紛歸來,帶著對方國家的使團返回長安,使團回國後向其君主傳達漢「廣大無比,物產富饒,人民安居樂業」的訊息,然後西域各國開始與漢朝建交。十年後,年老的昆莫正式派出使者來到長安,以良馬千匹作為聘禮,主動申請和親,漢武帝將江都公主劉細君嫁給昆莫,從此以後漢與烏孫保持著長期的親密友好關係,聯合對抗匈奴。五十多年後,匈奴對西域的控制趨於瓦解,漢朝在地處西域中心的烏壘城設置西域都護府,從此「漢之號令班西域矣」!
「使者歸來」是一個被定格過的永動行為,每年都有大批使者從長安出發並歸來,他們打的都是同一個旗號「博望侯」,他們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回來時必定帶著西域的使者和商人,雲集於漢朝邊塞,等著入關檢查,正所謂「馳命走驛,不絕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在相望於道、絡繹不絕的頻繁往來中,歐洲人也開始來到中國,兩塊大陸從此緊緊聯繫在一起。
「博望侯」們出發,帶著絲綢、瓷器、冶鐵術、漆藝、鑿井法、工藝品、農產品,歸來,帶著西域的寶石、黃金、毛皮、織品、珍禽異獸(駿馬、駱駝、獅子、孔雀)、稀有物產(葡萄、苜蓿、核桃、石榴、芝麻、蠶豆、黃瓜、大蒜、胡蘿蔔)、文化藝術(音樂、舞蹈、繪畫、雕塑、雜技),有史以來,東亞、中亞、西亞、歐洲的聯繫從未有如此頻繁、深入和緊密,長期霸佔西域的匈奴這塊大磚被移除,人類文明發展的血脈一下子被打通了。這些都與張騫有關,但都是他所未能見。
博望侯張騫死於公元前114年,距今2134年,他沒有看見他念念不忘奮力開創的偉大事業,而我們,至今仍享受其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