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30日,松果生活聯合西安SKP在西安SKP十層的Rendez-Vous舉辦了一場名為「『張騫出使西域』之於當下的啟示」的沙龍,活動特邀中烏聯合考古隊中方領隊、西北大學考古系教授王建新、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副教授、自媒體「考古系大師姐」主理人於春以及三聯·中讀內容總監俞力莎(擔任本次活動主持人),帶大家回到那個風起雲湧的漢代,共同講述關於張騫出使西域的種種。
本期推送,我們擷取王建新和於春老師的部分精彩內容,以饗讀者。
王建新
中烏聯合考古隊中方領隊、西北大學考古系教授
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教授,十幾年來致力於月氏文化研究,足跡從我國西北的天山山脈一路延伸到烏茲別克斯坦,其成果也成為國際月氏領域研究中響亮的「中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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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騫出使西域與絲綢之路的開通
王建新老師分享的主題是「張騫出使西域與絲綢之路的開通」,圍繞這個話題,王老師從「張騫出使西域之前的歐亞大陸的東西方交流」和「張騫出使西域的過程」兩方面進行闡述,松果君擷取現場部分內容,以Q&A(問答)形式,與小松鼠們分享。
Q:張騫出使西域之前的絲綢之路是什麼樣?
A:1927~1949年期間,在俄羅斯戈爾諾阿爾泰省丘雷什曼河及其支流巴什考斯河之間的巴澤雷克谷地,由前蘇聯考古學家魯堅科等人主持發掘了一批大型墓葬,被稱為巴澤雷克冢墓。這批墓葬的年代約為公元前5~前3世紀。在巴澤雷克墓地的隨葬品中,以草原遊牧文化為主要特徵,還有許多具有古代波斯文化特徵的文物,同時也出土了一些來自中國內地的文物。這些中國文物包括:來自長江流域楚國的織錦、銅鏡和漆器。
巴澤雷克墓地的發現表明,早在張騫出使西域之前,絲綢之路上的交通和包括絲綢在內的貿易就已存在。
除了民間的交通和貿易之外,由國家建設和管理的從歐洲經西亞到中亞的交通路網開始形成。
公元前6世紀中葉,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居魯士二世建立了地跨歐亞非的波斯第一帝國。到了大流士一世時期,波斯帝國的疆域向東擴展到錫爾河和印度河一線,設立了20個行省,並修建了各行省與帝國首都之間的道路路網和驛站。
公元前330年,希臘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率軍開始東徵,摧毀了強盛一時的波斯第一帝國,開始了近200年的希臘化時期。亞歷山大大帝進一步完善了歐洲、北非、西亞和中亞的陸路交通路網,並且開通了歐洲通往印度河流域的海路交通。
在張騫出使西域之前,歐洲通往西亞、中亞和南亞、北非的交通網絡已經形成。
Q: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從何處、何時出發?
A: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出發的具體時間,《史記》、《漢書》等文獻並無明確記載。但《史記·大宛列傳》說,張騫這次出使經過了十三年。他回到長安的機會是因為匈奴單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被再次抓到匈奴的張騫才得以趁匈奴內亂逃脫。可知死去的這位單于是軍臣單于,他死於漢武帝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冬,張騫可能要到第二年(公元前125年)春天才逃脫。這樣前推十三年,張騫出發的時間大致應該是公元前138年左右。
張騫從什麼地方出發的呢?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時,漢武帝剛即位不久,朝政還受到竇太后的控制,還沒有像後來那樣常在甘泉宮派出使節和接見外國賓客。張騫級別雖然不高,但所負使命重要,漢武帝應該在處理重大朝政的未央宮前殿正式派遣張騫出使並授節。因此,張騫第一次出使的出發地應該是西漢首都長安城。
Q:張騫在匈奴的生活是怎樣的?
A:張騫一行百餘人從漢隴西郡出境後,進入當時匈奴控制的區域,大致應該是在河西走廊東部,被匈奴抓住,送往單于庭。這時大月氏人還活動在伊犁河流域。張騫在匈奴生活了十年,並娶妻生子,但仍不忘使命。
在匈奴放鬆警惕後,張騫趁機逃脫,繼續前往大月氏。這時大月氏人已再次西遷至中亞阿姆河以北。
Q:張騫經大宛、康居到大月氏、大夏和返回長安的過程。
A:張騫前往大月氏公開經過的第一個國家是位於今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三國交界處的費爾幹納盆地的大宛。他向大宛國王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並請求大宛國王派人送他去大月氏。在此之前,張騫經過的區域可能還處於匈奴的控制之下,張騫不敢暴露身份。大宛在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過程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司馬遷在《史記》中對西域的記述基本來自張騫所述,稱為《大宛列傳》。張騫到達大宛的路線應該沒有經過當時已被烏孫佔據的伊犁河流域,很可能走的是塔裡木盆地北緣天山南麓的路線,經今吉爾吉斯斯坦到達費爾幹納盆地。
大宛國王派人將張騫送到康居。康居的統治者是遊牧人群,主要活動在今哈薩克斯坦西南部和烏茲別克斯坦北部的錫爾河流域。同時,康居還統治了五個從事農業的城邦小國,應該主要分布在今烏茲別克斯坦境內的錫爾河以南、西天山以北的區域。康居再派人將張騫送至大月氏。
張騫到達大月氏後,月氏人已經遠離匈奴,不願意再與匈奴作戰。張騫停留了一年多,最終也未能說服月氏人。在此期間,張騫還去了阿姆河以南的大夏(巴克特裡亞),還在大夏看到了來自四川的筇竹和蜀布。
張騫返回時,害怕再次被匈奴抓住,選擇了塔裡木盆地南緣崑崙山北麓的路線,打算經今青海湟水流域古代羌人集聚區羌中返回長安。可能是由於當時匈奴已與羌人結盟,張騫再次被匈奴抓獲,又在匈奴呆了一年多。恰逢匈奴軍臣單于死亡,其弟左谷蠡王自立為單于,匈奴陷於內亂,張騫等人才趁機逃脫返回長安。
於春
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副教授、自媒體「考古系大師姐」主理人
主要研究方向為佛教考古、西藏考古和公共考古。長期致力於考古科普的理論和實踐工作。主持微信公眾號、微博、今日頭條「考古系大師姐」帳號,推送上千條,粉絲三十餘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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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張騫足跡的人們
這幅是敦煌初唐時期的洞窟323窟北壁的壁畫,描繪了張騫出使大夏國尋找佛像的故事。
畫面的右上角,是漢武帝甘泉宮拜金人這幅場景,有榜題,寫著「漢武帝將其部眾討匈奴,並獲得二金(人)長丈餘,列之於甘泉宮。帝為大神,常行拜謁時。」這個榜題內容,可能來自北齊人魏收所寫的《魏書·釋老志》:「案漢武元狩中,遣霍去病討匈奴,至皋蘭,過居延,斬首大獲。昆邪王殺休屠王,將其眾五萬來降。獲其金人,帝以為大神,列於甘泉宮。金人率長丈餘,不祭祀,但燒香禮拜而已。此則佛道流通之漸也。」
居於下方的第二幅畫面是故事的主體,畫中一位帝王騎著高頭大馬,身後一幹侍從僚屬。帝王的對面,持笏板跪拜者就是張騫。他們之間的榜題寫著:「前漢中宗既獲金人莫知名號,乃使博望侯張騫往西域大夏國問名號時。」
我們知道,張騫兩次出使西域,第一次是尋找大月氏聯合攻打匈奴,第二次是聯合烏孫攻打匈奴,但是兩次出使都未能完成使命。但是在這幅壁畫之中,最後,張騫不辱使命,終於在大夏國找到了佛教寺院、佛塔和佛教僧侶。不過,由於缺乏更多的證據,我們更傾向於認為,《魏書·釋老志》和這幅壁畫的內容,是佛教徒的附會之作,西漢武帝與佛教尚未結緣。但是,佛教史上還有另外一個關於帝王與金人的故事,即漢代明帝夢金人。
東漢永平七年(公元64年),漢明帝劉莊夜夢一個身材高大、頭頂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來,在殿庭飛繞。漢明帝將此夢告訴給大臣們,博士傅毅啟奏說「西方有神,其名曰佛」。於是,漢明帝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餘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經、佛法。
永平八年(公元65年),蔡、秦等人告別帝都,踏上去西方徵途。在大月氏國(今阿富汗境至中亞一帶),遇到印度高僧攝摩騰、竺法蘭,見到了佛經和釋迦牟尼佛像,懇請二位高僧東赴中國弘法布教。
洛陽白馬寺
終於,在永平十年(公元67年),二位印度高僧應邀和東漢使者一道,用白馬馱載佛經、佛像同返國都洛陽。漢明帝見到佛經、佛像,十分高興,對二位高僧極為禮重,親自予以接待,並安排他們在當時負責外交事務的官署「鴻臚寺」暫住。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漢明帝敕令在洛陽西雍門外三裡御道北興建僧院。為紀念白馬馱經,取名「白馬寺」。「寺」字即源於「鴻臚寺」之「寺」字,後來「寺」字便成了中國寺院的一種泛稱。
自此,佛教文化的交流逐漸成為絲綢之路上的主角。在著名的唐僧玄奘遠赴西天拜佛求經之前300年左右,東晉著名高僧法顯已經完成了他的冒險,並寫成了流傳至今的遊記《佛國記》,又稱為《法顯傳》。
法顯西行線路圖
根據法顯法師的遊記,我們大致能復原出他的路線。跟張騫比起來,法顯法師更具有冒險家的精神。因為他從長安出發西行之時已經65歲,好像比王老師小一歲,但他並沒有選擇從遠路返回,而是踏上了從獅子國前往中國的商船。在那個航海基本靠漂的時代,法顯法師花了3年的時間,穿越馬六甲海峽,繞道東南亞,終於回到了祖國的邊境線。
他抵達的國內第一站是南海,南海是秦置之南海郡,郡治番禺,就是今天的廣州。但他並沒有上岸,而是跟隨商隊繼續漂行,最後在北中國海的膠東半島踏上了陸地,這時候他已經78歲高齡了。所以,王老師還大有可為。
法顯法師長達13年的求法路途,顯然不僅僅是我們今天看到的《佛國記》記載的寥寥數字。關於他從海路歸國的選擇,我得到了兩個啟示。第一,他並不是唯一一位經海路從南亞次大陸到達中國的僧人。根據《高僧傳》記載,魏晉南北朝時期經海路來華的外國僧人多達二十五、六位,充分說明了法顯法師的海上漂流活動是有前船之鑑的,海路也是當時的佛教徒們熟知的佛教文化傳播的通道。第二,法顯法師所乘坐的船是「商船」,直接說明了獅子國與南中國海上絲綢之路貿易的存在。
16世紀末,汕頭南澳1號沉船
雖然我們已經無法復原法顯所乘坐的商船的模樣,但是最近汕頭南澳一號明代沉船的考古發掘,為我們提供了長距離航海商船的參考。
南澳一號沉船發現於2007年,經過長期水下考古和研究工作,結合船體結構和出水瓷器的特點,發掘者孫健先生認為南澳一號沉船的時代是16世紀末期,即明代晚期。
報告者認為,出水的船載文物中,以貿易盈利為目的的船貨是大宗。其中最主要的是外銷瓷器,大小相套,無少隙地,初步揭示了亞洲範圍內的島際貿易形態。另外,出水文物中還有部分當時的違禁物品,包括圓形銅板、銅質線圈、鐵鍋等。看來,古今無異啊。
當然,絲綢之路上也並不全是文化、財富這些美好的回憶,也曾經充滿了暴力和陰謀。回到明帝夢金人的東漢,班超就曾經在西域導演了一幕幕刺激的劇目。《後漢書·班梁列傳第三十七》記載班超的夢想是「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棄筆從戎,橫行西域。
東漢,班超的行動路線
敦煌祁連之間,不僅是漢唐王朝的必爭之地,在高原民族最為強盛的吐蕃時期,塔裡木盆地、敦煌所在的沙洲、天山南麓地區都淪為了吐蕃屬地。因為現在的藏族是個信仰藏傳佛教的民族,我曾經以為,吐蕃佔領敦煌的目的是為了佛教。但是通過10年的調查,我們發現吐蕃時期的佛教遺存很少,而且主要集中在藏東、川西以青海玉樹為中心的區域內,高原腹地僅有極少數吐蕃佛教遺存。那麼,吐蕃武力佔領敦煌和西域的目的是什麼呢?
黑山嶺古綠松石遺址
2017年以來,我們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與新疆自治區考古研究所、北京科技大學等單位聯合在新疆哈密的黑山嶺遺址進行考古調查和發掘,發現了中國西部最早的也是最大的一個古代綠松石礦,至遲到春秋戰國時期,已經開始大規模採礦活動。
緊接著,我們又在敦煌莫高窟附近的大山中,找到了古玉礦遺址;通過對敦煌附近的遺址出土的綠松石成品進行成分檢測,發現它們是來自黑山嶺的綠松石。此時的敦煌,不再是一個簡單的佛教文化中心,而是一個寶玉石採礦、加工、貿易的中心;不僅是一個戈壁上的綠洲,而是一個自然資源富集之地。
資源,如果我們從這兩字出發去探討古代人群的移動,包括戰爭、貿易、文化交流,或許,能夠得到更多的關於今天的啟示。
現場花絮
編輯 ✎ 傻狍子
圖片 ✎ 文字配圖為嘉賓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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