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克勞德·勒魯什、戈達爾、特呂弗、路易·馬勒、波蘭斯基佔領了正舉行放映活動的坎城電影宮,並以此為陣地,要求立即停止坎城電影節。
▲由於「五月風暴」,第二十一屆坎城電影節暫停舉辦。圖為人山人海的坎城街頭。
▼人們由於意見不同,在電影節上幾乎打起來。(圖片資料)
(法)雅克琳娜·蒙西尼 著 彭怡 譯
1968年5月18日上午上午,本來應該在電影大廈的小放映廳放映西班牙導演、傑拉丁·卓別林的伴侶卡洛斯·紹拉的電影《胡椒薄荷葉》,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全被總是來得很巧的貝納爾·斯潘德萊看在眼裡,他跟我們講述了臺上最美的對話。
弗朗索瓦·特呂弗這個「無所忌諱的冒險家」走到臺上,後面跟著他的捍衛者:路易·馬勒讓-呂克·戈達爾、米洛斯·福曼、克洛德·勒路許和羅曼·波蘭斯基。他一把抓住麥克風,向一半空著的大廳宣布(畢竟還是有人來看《胡椒薄荷葉》的):
「鑑於目前所發生的事件,我們在沃吉拉路的同志們已經舉行罷工,我建議,我們在坎城也停止活動,以配合電影界的整體行動。」
參賽者突然激動起來,馬上報以熱烈的掌聲。捷克導演米洛斯·福曼受到了現場氣氛的感染,往前走上一步,勇敢地宣布:
「我收回我的參賽影片《消防員舞會》!」
勒路許和科諾特馬上也跟著仿效。
「太好了!太好了!烏拉!」
突然,讓-呂克·戈達爾大吼一聲,聲音蓋過了狂熱的掌聲:
「評審團不應該再在蘇丹王后家裡聚會,那是醜聞!請評委們立即到我們這裡來會合!這是命令!」
「太好了!太好了!不要西裝、禮服和鑽戒!」
羅曼·波蘭斯基是波蘭的猶太人,父母都死於納粹的集中營裡。他平靜地插話說:
「這些方式讓我想起我在東歐國家常見的某種主義。不是嗎,米洛斯?」
米洛斯來不及回答,戈達爾就朝羅曼·波蘭斯基 「開槍」了:
「你站在哪部分?支持我們還是反對?」他憤怒地大喊。
波蘭斯基聳聳肩:
「你想制止電影節……好吧,如果你願意,你就制止吧!反正,現在誰也不在乎它了……法國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戈達爾和波蘭斯基越吵越兇。湧入大廳的人群開始起鬨,人們大喊、鼓掌、喝倒彩。「夠了,華麗的閃光片!」很多人都站在了椅子上。這很危險。羅貝爾·法弗爾-勒布埃出奇地冷靜,遠遠地看著這混亂的場面,心裡在想如何讓這些憤怒的人平靜下來。讓·科克多廳太小了,導演們換到了大廳裡,後面跟著激動的人群。一來到臺上,大家馬上又跟讓-呂克·戈達爾爭論起來。
「我們什麼都慢半拍。巴黎發生的事情,我們慢了一個半星期。學生們被打得頭破血流,而我們的電影卻完全無視社會現實。我要求你們與佔領雷諾汽車廠的工人們團結起來,你們卻跟我討論鏡頭的推移和近景!」戈達爾對公眾大喊。
評審團被「強行」搬回電影大廈。莫妮卡·維蒂、特倫斯·揚、路易·馬勒和羅曼·波蘭斯基馬上就辭職了。蘇丹王妃想出去走走,還是坐著「勞斯萊斯」。來到克魯瓦塞特大街時,受到了辱罵,還有人朝她扔西紅柿、臭雞蛋,吐口水。
「哦……滾!別再來這一套,砸了你的『勞斯萊斯』!」
她被嚇壞了,回家把自己關在『迦伊愛』裡,很長時間都沒有出去。
昂蒂布路的電影市場仍平靜地繼續著。克洛德·貝黎緊急召見製片商雷蒙·達能,命令他停止商業放映,馬夏·梅裡也支持貝黎。對他們來說,一切都必須停止,包括昂蒂布路「邪惡」的貿易。罵聲如雨,大家一起高喊:
「法西斯!反動派!虐待狂!」
讓-加百利·艾比棵寇過來在「極端派」和「反動派」之間進行調停。很像是1830年雨果和浪漫主義者在憤怒抨擊崇古派。只有一個人完全獨立於所有這些混亂,那就是奧森·威爾斯。他住在「伊甸羅克酒店」,利用相對的平靜專心寫作。
該放映卡羅爾·索拉的影片了。大廳裡人滿為患,有人跺著腳,要求放映:
「電影!」「電影!」
另一些人拒絕:
「不要電影,要罷工!」
帷幕拉開了。歷史性的一幕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特呂福和戈達爾抓住紅色的帷幕不讓放映。卡羅爾·索拉和傑拉丁·卓別林也奇怪地趕過來幫忙,他們也抓住帷幕,並且大喊:
「自由!自由!不要電影!我們禁止『我們的』電影!」
大廳裡,叫喊聲越來越響。電影節的保安也上了臺,因為這些人發了瘋似的要把一切都拆掉。戈達爾挨了一拳,特呂弗挨了一個耳光,傑拉丁倒在了地上。戈達爾作出一個了不起的舉動,搶過麥克風,喊道:
「電影屬於製作電影的人!你們沒有權利違背他們的願望擅自放映!」
在叫喊與辱罵當中,有人點著打火機,還有人點著了火柴!這太可怕了!貝納爾·斯潘德萊向我們承認說,他怕那些瘋子把帷幕和影院點著。但現場突然靜了下來,密集的人群害怕著火,像一陣風似的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喂,緊急情況!」
晚上,羅貝爾·法弗爾-勒布埃接到情報總局的一個電話。
「情況令人擔憂,勒布埃先生。我們先通知您,如果電影節發生更暴力的攻擊,我們無法保護您。」
5月19日星期天,上午10點,羅貝爾·法弗爾-勒布埃宣讀了一份公報。他一邊向外國來賓表示道歉,一邊宣布,第21屆坎城電影節立即結束。這時,開幕才一個星期。
讓-路易·博裡也大聲地說:
「電影交易也結束了!」
羅貝爾·法弗爾-勒布埃、喬治·克拉韋納和路易塞特·法爾熱特還有一項工作,在一個完全癱瘓的國家,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外國客人甚至法國人得回家。他們好不容易才租到幾輛車,因為大部分司機都罷工了。汽油太珍貴了,很難弄得到。有的車子把外國客人送到義大利或瑞士,想找到開放的機場或沒有被困停機坪的飛機。至於法國人,他們則像一個懶懶散散的夏令營,北上回巴黎了。
米洛斯·福曼猶豫不決,不知道是否該馬上回捷克斯洛伐克。他最後決定坐車去巴黎,儘管發生了這樣的事件,他還是希望能為他的下一部影片找到一些經濟來源。8月21日,當蘇聯的坦克開進布拉格的時候,他仍在法國。在捷克,不再是反抗的聲音和主張,而是一場非常血腥的鎮壓。米洛斯·福曼的精神崩潰了:他的家人被困在那裡。他想回去,但有可能被抓,甚至更糟。米洛斯·福曼的好友,也是他的製片人克洛德·貝黎說服了他,替他去了一趟捷克斯洛伐克,他有法國護照的保護。他救出了米洛斯·福曼的家人,把他們帶到了法國,這證明他可以是「完全瘋了的電影人」,也可以是一個傑出的勇敢者。
米洛斯·福曼的生活將發生改變。他離開了東歐呆在西方,他偉大的職業生涯將在美國度過,拍攝了包括非常著名的《飛越瘋人院》和《莫扎特傳》等作品。
在巴黎,大家都堅信,電影節已經完蛋了,遭到這樣的打擊恐怕再也無法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