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奇愛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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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院線電影中,基本又變成了國片包打天下,外片淪為陪襯,而且看樣子有從中秋一直延續到國慶假期的勢頭。
好在這個期間可選擇的質量較好的電影,還是有不少的。
昨天葛格出去溜達,在一條三岔道上,被數百米的車流堵得死死的,心想這一個個都不在電影院裡呆著,全出來浪,難怪現在大盤遇冷啊……可等到晚間回家一查,假期對於電影業的提振還是蠻明顯的,出去玩的人多了,進電影院的也多了——不過,電影間的廝殺存亡也趨於了白熱化。
最近所有的影片中,在馮小剛《我不是潘金蓮》上映前,我個人最願意為大家推薦的,是曹保平導演的《追兇者也》。
曹保平導演身上有一點點擰巴勁兒。
一方面,他安安分分地一直在犯罪題材電影上「一條道兒走到黑」,從《光榮的憤怒》、《李米的猜想》、《烈日灼心》一直到今天的《追兇者也》,都是犯罪電影。
在《李米》和《烈日》之間,實際上還夾雜著一部非犯罪、但比犯罪電影還驚心動魄的劇情片《狗13》,用曹保平自己的話,這是一部真正的,讓人看完迷茫無力的、可以激發大眾討論的青春成長電影。
如果某影評大V說《七月與安生》可以「秒殺一切國產青春片」,那《狗十三》肯定不服。
可惜這個電影還沒有機會公映,可是但凡有放映的機會,比如電影資料館上個月安排的兩場,都是早早被影迷席捲搶空。
另一方面,曹保平又不太安分,他想突破,想創新,想每個電影玩出點花樣,所以他的犯罪電影,按照商業類型片的角度去考量,又顯得不是那麼純粹。
就拿《追兇者也》這個片子角度來說,前面30分鐘,諸位進電影院的,我勸你們抹點清涼油,給我頂住,因為這部分實際上是蠻走現實主義路子的——換句更直白的話,還是有點悶的,尤其劉燁這幫大腕,操著我也不知道準不準的雲南話,盯著字幕,腦子稍不留神,信息就跟不上,跟不上就容易睡過去。
哎?捱過了30分鐘,後面爆款就來了,因為張譯這貨登場了。
這個時候,你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為啥全國笑星都出在東北?為啥全國歌星都出在東北?為啥全國著名的直播女主播也都出在東北?(葛格在來瘋網、鬥魚網也是有VIP帳號的,不過我註冊的目的主要是對直播這種新媒體形式做一點純學術的研究)因為東北話,就是爽啊,就是逗啊,就是傳播力強啊。
尤其看著張譯戴著那牛魔王的黑帽子,搶了人家的摩託車,一臉懵逼地到處買兇拍人,我就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歡樂。
影院裡,也就從這個部分開始,逐步地充滿地歡聲笑語。
張譯出生在哈爾濱,但是你看他最近演的片子:在《山河故人》裡說山西話,在《我不是潘金蓮》裡說江西話,到了《追兇者也》,才算是回到了正根兒。
但我們回過頭客觀來想,曹保平的不安分之處,就是把一個現實主義、反映基層生存的前半截,和後半截一個荒誕的、有點耍寶過火的黑色幽默接在了一起——而且,影片整體的基調,卻還是令人惆悵和迷茫的,你說這裡面五味雜陳的,擰巴不擰巴?
為什麼要這樣?你看不懂曹保平本人,就理解不了。
曹保平按年齡來算,應該算是第六代,因為和婁燁、王小帥都是北電同屆,但是因為前期拍電視劇多,又一直在電影學院教書,在電影圈出道就晚了,讓有些不明真相的群眾,一聽這名字,感覺是最近十年剛竄起來的青年導演。
其實人家是80年代的大學生,那自然就帶有點與眾不同的、理想主義幻滅後的、憤世嫉俗可又有些無奈的「憤怒中年」的餘威。
我跟曹導不多地幾次接觸,聽他談自己的創作理念,即便我理解不了他的心路歷程,僅僅從外表判斷,你也能做出如上的判斷。
曹保平跟北電誕生的眾多藝術家一樣,肯定也是個老直男,聊天兒的時候,手裡夾著根粗大的雪茄,時不時嘬幾口;說話沉穩之餘,還冷不丁地一連串飆出一堆三字經,令人迫不及防。在你面前,他是清晰的、可感的,沒有多少的心防。
當然他和我們一樣,也有一些中國知識分子普遍存在的犬儒色彩。
他在體制內的高校工作,又有藝術家自由表達的衝動和困惑。我想,這是讓他選擇犯罪題材電影的一個主要動機。
正如好萊塢三十年代歹徒片裡的那些罪犯,他們是衝動的、野蠻的罪犯,也是令人羨慕的、來去自由的反體制者。電影導演常借用這種OUTLAW的灰色形象,來寄予個性和精神的投射。
戈達爾、賈木許都拍過《不法之徒》。
曹保平的微信名是「不法之徒」,《烈日灼心》的原劇本名是《不法之徒》,到了《追兇者也》,片尾主題歌也叫:《不法之徒》。
曹保平說自己從來不拍作者電影,他只拍「劇情片」,但又強調說,自己一直在電影裡混入了自己的人生態度和觀點。
也許他把作者電影狹隘化了,似乎也擔心作者電影就等同於不賣,但「作者」一詞本來就跟商業類型片並不衝突,就像杜琪峯拍的是商業片,他也是作者。
曹保平無疑也是作者,他一直延續著自己的創作類型,並持續投射自己的社會態度——他唯獨缺乏的,是高度統一風格化的影像風格。
就像在《追兇者也》中張譯去歌舞廳找自己媳婦兒的一幕,通過布光形式化的冷暖分區,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即是一個危機重重的場景(男性所處在的藍黑色調子中),同樣也是一個饑渴的、性慾膨脹的場景(女性所出在的暖色調子中)。
曹保平有著這一代導演難得的過硬的電影語言,尤其考慮到他是文學系出身,這就更為難得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可能是由於,他早年拍電視劇,也常把電視劇按電影拍,以至於超工超時。
他對於電影語言的錘鍊,在《烈日灼心》中體現的相當明顯,《追兇者也》同樣不錯,唯獨缺的,就是統一的視覺風格感——比如,大家一看到高速攝影、槍花四濺,白鴿飛起,就想到吳宇森;一看群像靜默面向不同方向站立,做裝逼範兒,就知道——杜琪峯來了。
但曹保平不願意——或者說,還沒有找到一以貫之的個性影像表達。他對我說,自己總是想換點新花樣,實現自己的突破。
也許到了某個時間點上,風格自然就出現了,也未嘗不可知。
就像我們在前文中,說他的戲「擰巴」,總是想在一種商業類型中,還似乎表達著自己對於世界的不解、疑惑或者憤怒,這些都從導演外化於內,最終也凝結在人物角色上。
正如他在自己的著作《導演的控制》中講到:他一直在痛苦追尋著的最大難度,就是對某種「臨界點」的掌控,他想在保持劇情高強度的前提下,拍攝有一定藝術訴求、個人表達或者說形而上的作品,拍攝有思想深度的作品;「說通俗些,就是藝術和商業兼得」,「這種商業氣息對於真實感和細節度的要求會更高,這樣才能和藝術的個性化成分很好地結合與互補。」。
曹保平說:「如果這種商業成分表現得不好,那還不如拍攝一個純粹的個人電影。商業和藝術的臨界點難以駕控就在於此。」
如果拍電影只是拍電影,那我想,經過天分的施展和技術的錘鍊,曹保平的願望可以達到,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在中國拍電影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很多影評人和資深觀眾,把曹保平此次電影《追兇者也》的亮點和突破放在多視點的環式結構上,把這種模式和《低俗小說》《瘋狂的石頭》《心迷宮》進行比較,這固然沒有錯,但實際上並沒有切中要害。
對於這種敘事上的花活,曹保平確實是在嘗試,但他很清晰地知道,這可以讓電影變得「有趣」,卻無法真正增加「深度」。
他真正看重的,還是從一個資深編劇出發,刻畫人,探掘人性最幽閉的那部分——這是他做犯罪電影的快感源泉。
大家都會疑惑,在去年《烈日灼心》中,有個在出租房地下竊聽郭濤、鄧超的人物,最後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曹保平似乎把那根線索捨棄了——但實際上,這個人物本來是影片最核心的連接點,是借著這個人物,講他眼中的三個罪大惡極、又逐步尋回良知和人性的罪犯。這麼寫,電影的結構會很新奇,但基調更加暗淡,過審更加困難,但曹保平還是不捨得完全放棄「他」,結果最終還是讓那個人幽靈般地出現了,又消失了。
曹保平曾對我嘆息道:可能我的導演控制能力還需要不斷增強,才能讓這個人物真正有血有肉。
對人性的挖掘,是無止境的。
也正如《追兇者也》的主題,不光是表面上的打打殺殺,而是講「誠信」——更為關鍵和耐人尋味的是,這「誠信」是發生在同樣三個善惡難辨、生活在窮鄉僻壤社會底層、道德難以指認的混子和殺手之間的。
在中國社會普遍失去誠信的今天,曹保平的這點小心思和哀嘆,不知道坐在銀幕下的你,又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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