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飛兒
你只是世間來一趟,人們卻看見了太陽。
近期《海上鋼琴師》在國內重映,我第一時間跑去電影院又重溫了一遍。
這部電影一直是我必看名錄裡的座上客,是我時不時拿出來聆聽的老唱片。我熟悉它每一個場景,每一幀畫面,我反覆品味每一句詩歌般的臺詞,我情不自禁為它潸然淚下。
我跟隨多情的導演一起回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穿過歐洲街頭登上維吉尼亞號。我隨著人們起舞度過一個個夏天,我望著無垠的海不見日夜不見天邊,我穿過迷霧看到彼岸的城,高樓林立鱗次櫛比,心想:可真孤獨啊!
可真孤獨啊!
人們熙熙攘攘來來往往城市熱鬧非凡,生活看似被填滿卻也無根無著落。我又該往何處去呢?
往那艘船嗎?
對,就是那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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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上帝看眾生太辛苦,所以送來天使作禮物。
這個名叫1900的孤兒,生於海上長於海上,無父無母無根無源。我願把他當作上帝書寫人間故事時的靈光乍現,以抵抗芸芸眾生太過平凡。
那是怎樣的天賦異稟啊!只因偶然聽見琴聲悠揚,便在無人知曉的時間裡無師自通。於是他可以在自己的國度裡靠著想像力伴著琴聲自由馳騁,漫遊世界,看無數好風景。
他去紐奧良看迷霧,去非洲看大草原,去秋天看落葉,去冬天看白雪。他看見西方博物館裡的色彩斑斕,看見東方庭院裡的雕梁畫柱。他看見蒼穹之上繁星滿天,看見深海之下人魚成群結伴。
他看一切,聽萬物,天真無邪。
維吉尼亞號是他的整個世界,那裡有他的歡笑和他的哭泣,有他所有的歲歲年年。
那不過從船頭到船尾的距離,卻是他嬉戲人間的樂園。
從前的日子多歡樂啊,有大把好時光。從春夏到秋冬,從此處到彼岸,維吉尼亞號在天地間隨海浪搖曳輕舞,悠揚的鋼琴聲源源不斷流淌開來,訴說著赤子的柔情。
人們歡聲笑語,人們愛他敬他。如果說1900是散落人間的天使精靈,維吉尼亞號便是他的烏託邦,保護他善良純淨,包容他天馬行空,懂他心緒善解他意。
他不用循規蹈矩,人們也照樣為他瘋狂,這是天才的特權。
於是他盡情在維吉尼亞號裡才華橫溢,一不小心驚擾了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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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聲名遠播招來了號稱爵士樂創始人Jelly的戰書,兩人的鬥琴也成了整部電影的高光時刻。
相較於黑人音樂家的來勢洶洶,1900一直平和且懵懂。
他沒有得失心,他對比賽不屑一顧,可他好奇。所以他用淚流滿面表達對Jelly音樂的讚賞,也不費吹灰之力將Jelly打敗。
勝負於他而言無非遊戲一場,音樂永遠至高無上。
這是外部世界對他純粹烏託邦的第一次入侵。
世俗意義上業已功成名就的音樂家狂妄自大毫無敬畏之心,太多名利腐蝕了他的心性,使其音樂渾濁不堪。不知道在看過1900的表演後,他會不會想起自己關於音樂最初的心願?
如果說鬥琴是1900第一次和世俗世界面對面交手,愛情便是第二次來自陸地的呼喚。
沒有人能拒絕那樣的女孩吧?質樸,純真,有一雙清澈的眼睛。
不過是我撫琴輕彈,你恰巧走來,於是月光失色星光暗淡,我失魂落魄動了凡心。
細細密密的情愫,繞不開,躲不過。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
反反覆覆反反覆覆,不知何時不知何處,我只能被指引被安排。我穿過夜色尋找你,我輕吻你的唇,我不知所措。
音樂裡傲視群雄的國王,愛情裡笨拙木訥的傻子。上帝送來屬於赤誠之子的第一塊糖,從此相思苦。
這是我愛極了的片段。
這是不諳世事的天才1900小心翼翼的、單純的、一個人的愛情。無從開始,無從結束,無意的驚鴻一瞥成了他執拗的念念不忘。
而那女孩從頭到尾只是過客匆匆,她有她彼岸的城。
他們沒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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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無法釋懷為什麼1900始終不肯下船。
只要走下舷梯踏上陸地,只要他願意,憑他的才華,財富名利統統信手拈來。然後他便是聲名顯赫的天才鋼琴家,被人愛戴受人敬仰。他的作品會流傳給後人,他的事跡會作為天才樣本為人津津樂道。他將會在世界上濃墨重彩地寫下自己的名字,他來過,他存在過。
太遺憾了,對嗎?
可為什麼下了船就一定是完美結局呢?為什麼不能是才華泯滅於眾人變成平庸之輩呢?
娶一個女人,成一個家,回歸煙火的柴米油鹽,然後呢?
最後他和Max在船艙裡的對話是我心中的經典,也是我心中的答案。
他們在同一個畫框裡面對面坐著,卻明顯是兩個世界的人。1900依舊純淨、高貴、氣質卓然,而Max臉上寫滿了生活對他的摩擦。
Max問1900這些年是怎麼度過的,1900回答演奏,即使沒人喝彩即使沒人跳舞也要演奏。他在戰爭期間用音樂為傷者送去慰藉減輕苦難,他和從前一樣一直彈著他的琴。
他將這些年的遭遇娓娓道來像個冷靜的說書人,時間仿佛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依然有一雙純真的眼睛。
不下船是他怯懦或一根筋嗎?
不,恰恰是他足夠勇敢。
他太了解自己了,下了船他會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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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的最佳狀態是寂寞和旁觀,藝術家們全都不瘋魔不成活。天才之於凡人的區別,在享受孤獨享受痛苦脆弱敏感冷眼看人間。這便是所謂天賦,是上帝之手。他們是被故事選中的人。
1900一直待在烏託邦裡游離於世界之外,維吉尼亞號孵化了他的一切,是他的母體,是他的繆斯,是他全部的靈感來源。
他乘著維吉尼亞號彈著琴從世界身旁經過,他洞察一切知曉一切。他知道那個世界是怎麼樣的,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
他知道下了船音樂會死。
諾大的城市或許會帶給他財富名利,但更可能的是侵蝕他的音樂磨掉他的靈氣。所謂成功又能怎樣呢?成為另一個Jelly嗎?或者像賣掉小號的Max一樣,丟掉自己的理想嗎?
這太殘忍了。
那個世界會摧毀他和他的音樂。
所以他選擇不下船,並和它一同灰飛煙滅。
1900是幸福的。他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才華,他有天賜的勇氣,他始終堅持遵從自己。
他是上帝撒向人間的大愛,是神的孩子。
他只是來遊戲一場,然後聽到召喚乘風歸去。
他看見天國的門,笑著在胸口畫十字。
這是最好的結局。
文|董飛兒
編輯排版|董飛兒
圖片|電影《海上鋼琴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