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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灘昔日聞人杜月笙的女兒杜美如和先生蒯松茂,從臺灣回大陸。年近九旬的老夫婦來到蘇州,遊覽了觀前街、拙政園、虎丘塔。
杜美如在蘇州觀前街
她說,她還是「解放前」少女時代來蘇州的,一眨眼近七十年了。
1949年,杜美如跟隨父親杜月笙從上海流亡到香港。1951年父親去世後,她隨家人輾轉來到臺灣。
在臺灣,她與空軍飛行員蒯松茂結婚,又跟隨蒯先生到約旦當武官夫人。夫君退役後,兩人又在約旦開中餐館,一生辛苦奔波,前幾年才回到臺灣定居。但大陸一直是他倆魂牽夢繞的故土。
杜美如的夫君蒯松茂在蘇州觀前街看「拉洋片」,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
蒯松茂是國民政府軍隊中第一代噴射式戰鬥機的飛行員,一生歷經家愁國難。
1955年蒯松茂在臺灣嘉義空軍基地 (杜美如提供照片)
蘇州得月樓飯店前。結婚六十餘年,相濡以沫
抗戰勝利後,杜月笙跟隨國民政府從重慶回到上海。杜美如(前排右一)與父親杜月笙(前排左一)、母親姚玉蘭(前排中) (杜美如提供照片)
陪同的主人向杜美如介紹蘇州名店得月樓
杜美如夫婦在得月樓
一生中無論遇到多少坎坷,杜美如都樂觀、愛笑,軍人出身的蒯先生則沉穩內斂。
六歲時的杜美如,攝於上海
那時正是抗日戰爭時期,父親杜月笙帶著手下的兄弟在武漢保衛戰中搶救和運送傷員,後又跟隨國民政府一路輾轉到重慶,全家老小几十口卻被困在淪陷於日軍的上海。
杜美如記得:遠在重慶的杜月笙令妻子姚玉蘭拿出珠寶變賣,資助在上海搞地下活動的抗日人士。
她回憶:變賣的錢,父親還要家人親自送到地下抗日人士的手裡,如果被日本人發現,是要殺頭的。
而那段時間,家裡窮得只能吃白菜燉豆腐。為了哄杜美如這些小孩子,母親隔幾天就騙他們說有新菜吃,叫豆腐燉白菜(把白菜燉豆腐顛倒一下)。
抗戰時期,杜月笙(中)在重慶,右為戴笠
杜月笙是上海浦東人。6歲時,母親死於難產,家裡窮得連棺材都買不起,就用蓆子捲起來用爛泥土埋了。母親死後,杜月笙嗷嗷待哺的妹妹只能送人。
14歲那年,父親也病逝了。杜月笙就徹底成了孤兒,做了孩子王。他只讀過半年私塾,靠聽評書自學。後來到浦西開始流浪,做了水果店的夥計,削得一手好梨。
再後來,他在上海灘的傳奇,大家都知道。民國大總統黎元洪曾送他一幅對聯: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
蘇州玄妙觀前
雖年近九十,依然不失大家閨秀氣質。
十八歲時的杜美如,攝於上海
當時她剛考上上海聖約翰大學,通知書已到,還沒來得及去註冊,解放軍(杜美如說父親還是稱作」八路「)已兵臨城下。風雨飄搖中,父親令她帶著弟弟坐飛機先到香港,打前站。
杜美如說,她離開上海時就隨便帶了點衣服,以為自己很快就要回來的,還要註冊上學呢,「後來才知道,那一天,我拎著衣箱,出走了大半生。」
時隔52年,2001年,已子孫成群的杜美如(右一)和丈夫(左一)才再次回到上海
蘇州觀前街,杜美如和蒯松茂
蒯松茂是安徽合肥人,抗戰時家鄉淪陷於日軍。母親帶著他和另外兩個兄弟從家鄉逃難到四川。他入讀國民政府設在四川灌縣的空軍幼童學校。尚未畢業上戰場,抗戰就勝利了。
隨即內戰爆發,他隨國民政府退守臺灣,駐防在臺灣嘉義空軍基地。上世紀五十年代臺海危機爆發,他駕機參加過著名的「金門炮戰」。他說,那時「上頭」有指示:可以向大陸的軍隊開火,但不要真的打,不要直接衝突。
」我開飛機在沿海巡邏或者掩護補給艦時,常與大陸這邊的飛行員在空中相遇,大家都心照不宣,客客氣氣地打個招呼,「蒯先生對往事記得清清楚楚。
憶及年少芳華時,曾是驚鴻照影來
杜美如年輕時的戲裝照,服裝的主人是清朝末代皇后婉容 (杜美如提供)
蘇州絲綢是杜美如的大愛
上海杜公館養尊處優的這位大小姐,家國巨變之下,放下身段,做過棲身簡陋軍眷宿舍的家庭「煮」婦、當過採買記帳的中餐館老闆娘,睡過地板,也臨時做過約旦國王候賽因母親的法語翻譯,但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骨子裡對美的熱愛,她一生不變。
1949年前後,杜月笙(前中)、杜美如母親姚玉蘭(前右)、五夫人孟小冬(前左)和杜美如(後左二)
1949年杜月笙帶著一家老小從上海逃亡到香港後,一直鬱鬱寡歡。
有一次,杜月笙帶著司機和杜美如到淺水灣的一家飯店吃飯,他一個人對著海坐著,足足坐了兩個多小時。杜美如和小司機吃得很開心,跑去問他:「您在想什麼呢?」
杜月笙說:「我在看海啊,海的那邊就是浦東老家啊。」
1951年,杜月笙在香港去世。迴光返照時,對子女們留下最後一句話:「我沒有希望了,可你們大家有希望,中國還有希望。」
杜月笙去世後,杜家只能靠變賣首飾在香港度日。宋美齡伸出了援手,邀請杜家全家去臺灣。
杜家護送杜月笙靈柩,在臺灣安頓下來。1952年,杜月笙安葬在臺灣基隆。落葬後,杜家兄弟姐妹十人拍了一張合影。
杜家子女們唯一的全家福合影。前排黑衣者為杜美如母親姚玉蘭,前排左一為杜美如
隨後,杜家子女為了生活勞燕分飛,分居在全球各地,再也沒有重拍合影。
蒯松茂先生在蘇州」江南大院「前
在臺灣嘉義,蒯先生與杜美如在一次舞會上相識、相戀。
抗戰時,國民政府效仿蘇美空軍預校模式,在成都灌縣開辦了空軍幼童學校,招收少年,培養飛行員。蒯松茂13歲時自己去報名,被學校錄取。
他回憶說:不少同學的家鄉被日本人佔領,寒暑假只能在校園裡度過,學校也經常被日本人轟炸。
1949年,蒯松茂隨軍隊撤到臺灣,駐防在嘉義空軍基地。母親和兄弟姐妹留在大陸安徽,一度生死不知,音訊全無。老母親直到1973年在長江北岸的小縣城樅陽去世,至死再也未能見到臺灣的五兒子一面。
少年時,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現在,年邁的兒子坐著輪椅,跨越了那灣淺淺的海峽,回到了故土,回到了江南。
蒯先生與侄女蒯文琳在蘇州
親情如血濃,蒯文琳的父親,也就是蒯先生的四哥,帶著母親留在大陸,為母親送終,替蒯先生盡孝。
拙政園裡念故園
蒯先生說:退守臺灣後,「蔣總統」念念不忘「反攻大陸」,臺灣大街小巷到處都張貼著標語「勿忘在莒」,「蔣總統」的辦公室裡也掛著這四個字,意思是不忘故國。
他們這些飛行員,不止一次被告知隨時做好'「反攻大陸」的準備。
有一次,蒯先生與其他飛行員半夜接到軍令,要求立即上飛機「反攻大陸」。他人已上了駕駛艙,但美軍顧問匆忙趕來,表示如果臺灣方面一意孤行要打,美國不會提供後續軍援。美國是擔心臺灣若輕舉妄動會引發蘇聯捲入,導致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
若沒有持續不斷的後勤援助(如空中加油機),所有的戰機都會有去無回,「因為大陸太大了,縱深太長,「蒯先生說。
而現在,蒯先生終於回到了大陸,不是「反攻」回來的,而是「兩岸一家親」。
1956年,杜美如和蒯松茂結婚
蔣介石夫婦得知杜美如結婚的消息,請他倆吃了一頓便飯,宋美齡還送了兩床繡著龍鳳圖案的大紅被面和一套西餐具。杜美如夫婦一直珍藏著。
杜美如和蒯松茂的婚禮
婚後杜美如搬到夫君的駐地嘉義,軍眷宿舍很簡陋,她放下大小姐的身段,學會了煮飯做家務。
想念遠在大陸的外婆等親人時,她就等夫君外出訓練時,偷偷把收音機頻道撥到大陸那邊的電臺,邊做家務,邊聽各種流派的京戲。
她說,「蔣總統」也愛看京戲,可他發過誓:反攻大陸不成功,不進戲院。蔣夫人為哄他開心,就想出折中辦法:請京戲演員到他們所住的士林官邸來唱,這樣「蔣總統」還是沒進戲院,不算違誓。
蒯先生則對"蔣總統「的另外一件事印象很深——
蔣非常器重國軍飛行員,在臺灣接見他們,對著名單一個個念飛行員的名字,一個個對號,念到蒯松茂時,」蔣總統「停頓猶豫了幾秒鐘,但還是把蒯(讀kuai)念對了。
蘇州拙政園,曲徑通幽處
蒯先生說:他與杜美認識時,自己是空軍飛行員。臺灣這邊,要「反攻大陸」,大陸那邊,「一定要解放臺灣」,他隨時要上戰場,機毀人亡的可能性很大,但杜夫人姚玉蘭並沒有阻攔寶貝女兒嫁給一個隨時可能會陣亡的人。
蒯先生當時是個窮小子,坦率告訴姚夫人:自己所有的積蓄只有一千美元,還是被派到美國受訓一年才積攢下來的。
姚玉蘭說:婚禮你別管了,不用你出錢,一切我來籌辦。直到今天,蒯先生還記著嶽母的好。
潭水深千尺,不及思鄉情
婚後沒幾年,蒯先生從一線飛行員轉到臺灣駐約旦大使館,做了空軍武官。退役後,夫婦倆就留在約旦開了飯店。1979年,約旦第一家中餐館「中華飯店」開張。
杜美如夫婦既當老闆又當雜工,白手起家,苦心經營,飯店紅火。上圖是中年杜美如夫婦在中華飯店。
蘇州拙政園小飛虹上
蒯先生說:自己的前半生的記憶是悲慘的:國家動蕩不定,他們也跟著吃苦。儘管他是空軍飛行員,是國民政府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但照樣吃過鹽水泡飯,少年時幾乎每天都有日本人的轟炸,後來又是內戰。
他說:「我們吃的苦頭,不比共產黨長徵時爬雪山過草地吃的苦頭少啊!」
停車坐愛楓林晚
杜美如說:她年輕時總在逃難,但無論逃什麼難,若只能在照片和美金之間選其一,她必選帶照片。走了一山又一山,過了一江又一江,四海漂流,兩位老人終於可以在夕陽下靜靜享受故園的詳和靜美。
渡盡劫波,笑泯恩仇
世上多少變遷,不改我故園的情深,人間多少霜雪,難移我的如初情竇。
晚風拂柳,山外夕陽 八千裡路雲和月
拙政園八角亭前
萬水千山,渡盡劫波。所有的顛沛流離,都由海,走向江,所有的離合,都由動蕩,都歸於平靜。
虎丘塔前
時光蒼茫,一部家族史,亦是大時代變遷的家國史。
作者與杜美如在約旦「中華飯店」門前(陶勝 攝)
文中照片除署名外,均由操風琴攝
作者簡介:新聞人。出生於安徽,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政治系,伊拉克戰爭期間曾任駐中東記者。想看作者的更多原創文章嗎?長按下方二維碼,關注她的公眾號:有風來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