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石頭記》(11)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此回結上回警幻所訓,告寶玉已非小兒矣。謂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理。庚辰,甲戌均作越理。戚序,現通行本謂越禮。程本無此句。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為後襲人作伏。
本回敘劉姥姥進榮國府,脂評謂寫阿鳯正傳。劉姥姥與榮國府有甚瓜葛,小小一個人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過小小的一個京官,昔年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認識。因貪王家的勢利,便連了宗認作侄兒。那時只有王夫人之大兄鳳姐之父與王夫人隨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門連宗之族,餘者皆不認識。這裡順帶點出了鳳姐與王夫人的關係,鳳姐之父為王夫人之大兄,亦王子騰,薛姨媽之兄。
小王家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個兒子,名喚王成,因家業蕭條,仍搬出城外原鄉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兒。狗兒亦生一子,小名板兒,嫡妻劉氏,又生一女,名喚青兒。三代單傳。狗兒遂將嶽母劉姥姥接來一處過活,這劉姥姥乃是個積年的(甲戌作久經世代的)老寡婦。家世,人物敘述清楚。
小戶人家語言極地道。(以下仍以庚辰為底,甲戌有異用括號)因此劉姥姥看不過乃勸道,姑爺(夫),你別嗔著我多嘴。咱們村莊人,那一個不是老老誠誠的,守多大碗兒(多大碗)吃多大的飯。你皆因年小的時候,託著你那老家之福(老的福),吃喝慣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錢就顧頭不顧尾,沒了錢就瞎生氣,成個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呢(了)。如今咱們雖離城住著,終是天子腳下。這長安城中,遍地都是錢,只可惜沒人會去拿去罷了。在家跳蹋會子也不中用(在家跳蹋也沒中用的)。狗兒聽說便急道,你老只會炕頭兒上混說,難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劉姥姥道,誰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兒大家裁度(到底大家想方法兒裁度),不然那銀子錢自己跑到咱家來不成。狗兒冷笑道,有法兒還等到這會子呢。我又沒有個(沒有)收稅的親戚,又無作官的朋友(作官的朋友),有什麼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們未必來理我們呢。劉姥姥道,這倒不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看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我到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當日你們原是和金陵王家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他們看承你們還好;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親近(俯就)他,故疏遠起來。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他們家(他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得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惜(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如今王府雖升了邊任,只怕這二姑太太還認得咱們。你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者他念舊,有些好處,也未可知(定)。只要他發一點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呢。
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們這裡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璉二奶奶管家了。你道這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當日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鳳哥的。劉姥姥聽了,罕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呢。這等說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周瑞家的道,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煩,有客來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過去了,都是鳳姑娘周旋迎待。今兒寧可不會太太,倒要見他一面,才不枉這裡來一遭。點出鳳姐地位。
劉姥姥只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櫃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住的亂幌。劉姥姥心中想著,這是什麼愛物兒,有甚用呢。正呆時,只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著又是一連八九下。描寫出神入化。
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忽見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了。平兒的體面。
那鳳姐兒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在地下站著呢。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麼不早說。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
鳳姐兒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裡沒人似的。劉姥姥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著也不像。鳳姐兒笑道,這話沒的叫人噁心。不過借賴著祖父虛名,作了窮官兒,誰家有什麼,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
周瑞家的道,沒甚說的便罷。若有話,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樣的。一面說,一面遞眼色與劉姥姥。劉姥姥會意,未語先飛紅的臉,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為何來。只得忍恥說道,論理今兒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裡來,也少不的說了。
只聽二門上小廝們回說,東府裡的小大爺進來了。鳳姐忙止劉姥姥,不必說了。一面便問,你蓉大爺在那裡呢。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服華冠。劉姥姥此時坐不是,立不是,藏沒處藏。鳳姐笑道,你只管坐著,這是我侄兒。賈蓉出場。
這裡鳳姐忽又想起一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哥回來。外面幾個人接聲說,蓉大爺快回來。賈蓉忙復身轉來,垂手侍立,聽阿鳳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飯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這一段一直看得含蓄,朦朧。
那劉姥姥先聽見告艱難,只當是沒有,心裡便突突的。後來聽見給他二十兩,喜的又渾身發癢起來,說道,噯,我也是知道艱難的。但俗語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周瑞家的見他說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鳳姐看見,笑而不睬。
劉姥姥只管千恩萬謝的,拿了銀子錢,隨了周瑞家的來至外面。
一進榮國府告完,只見了鳳姐一人。簡單明了,為二進做鋪墊。寫鳳姐和平兒。此回文字亦簡潔。
第六回之地點。寧府,榮府。城外王家。寧榮街周瑞家。榮府賈璉熙鳳住處。
第六回之時間。前接上回。若干天后的兩天內,此時還是冬天。
第六回之人物。
秦氏,寶玉,襲人。
小王家之祖(未出場,已故),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認識,因貪王家的勢利,便連了宗認作侄兒。
王成(未出場,已故),小王家之祖之子,王狗兒之父。
王狗兒,現王家主,劉姥姥之婿。
劉氏,王狗兒嫡妻,劉姥姥之女。
青兒,狗兒劉氏之女。
板兒,狗兒劉氏之子。
劉姥姥,劉氏之母,狗兒之嶽母。
王夫人之父(未出場),鳳姐之祖。
王夫人之大兄(未出場),鳳姐之父。
周瑞家的,王夫人陪房,周瑞之妻。
周瑞,榮府管家,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時帶著小爺們出門子。
平兒,鳳姐通房大丫頭。
賈蓉。
第六回完。
(2021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