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有一本自傳叫《無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花火》這部電影,基本上很好的詮釋了這個主題。無聊的人生,主角選擇了去死。主角叫山田,演繹者叫北野武。
山田是一個警察,乍一看是一個冷酷少語的狠角色;實則內心充滿了溫情,對於患病的妻子,對於殘廢的搭檔何度,甚至對於廢車回收司機。溫情是這樣一種東西,柔軟,充滿營養。然而堅硬於外,像一枚榴槤。
關於山田兒子的死去,影片中並沒有直接的演繹,而是通過何度等人的對話轉述的。兒子死亡以後,山田的妻子也患上了血癌,已處於生命的晚期。山田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嗜好,也許是為了給妻子治病,山田欠了一些債務,屬於黑幫的高利貸。
現在,我們對於山田的整個背景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這是一種慘澹的現實,慘澹的人生。
魯迅說過一句話: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
山田應該屬於真的勇士,他直面了這些慘澹的現實。不動聲色。北野武的演繹具有一種直抵靈魂的力量,我們幾乎可以設想到在那些無人的夜晚,一個硬漢的無聲與熱淚。
託馬斯說:未曾在長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為什麼是長夜?夜晚對於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不長不短。然而對於直面慘澹現實的靈魂而言,長夜漫漫,無聲無息。人生是這樣漫長的一段寂靜的夜,你觸手人間,黯然的沉默冰冷如鐵。在一塊寂靜幽暗的生鐵裡,沒有出口。
山田的妻子,這是一個百合花般的女子。無聲搖曳,配合著山田冰冷刺骨的形象。當然,所謂冰冷刺骨,不是對於他的妻子而言,而是對於幽暗的命運而言。唯有在與妻子相處時,我們才能體會到一個鐵漢的柔情。妻子,是山田不得不面對的另外一種命運。
關於何度,山田的搭檔,現實所給予這個人的慘澹命運可能還要甚於山田。何度在受傷癱瘓後,只能依靠輪椅生存,妻子和孩子離開了他。一個人居住於鄉間,何度嘗試自殺,但被救了下來。
寂寞的何度打算畫畫,然而昂貴的顏料阻止了他的想法。山田借了高利貸,買了整套的材料寄給何度。何度開始作畫,邊作畫邊謀劃著自殺。他在一幅繪畫作品上大大的寫了兩個字:自決。
何度的繪畫主題涉及各種生物,人,鳥,狗和其他生物。這些生物的頭部無一例外的被盛開的向日葵,或者類於向日葵的某些花朵替代。花兒開放的極其豔麗,所有的頭部是花,所有的眼睛是花瓣,所有的花瓣都充滿著無一例外的寂寞和憂傷。
關於《花火》中的花,在何度的繪畫作品這裡得到揭示。人生是應該開得像花兒一樣燦爛嗎?或者快樂?
然而花兒的開放是那樣的短暫,甚至長不過一個周的時間。而生物們的歲月是那樣的漫長,人的生命是那樣的漫長,沒有鮮花經得起這樣持久的美麗考驗。短暫的美麗是花兒的宿命,長久的悲傷是人的宿命。
山田開始對抗命運,他以幾乎自殺的方式撲向持槍的罪犯,結果自己沒有受傷,同事卻因此而喪生。憤怒的山田擊殺了罪犯,此後不斷努力照顧死者的遺孀。然而作為一個普通警察,貧窮的山田幾乎什麼也幹不了。在原有的債務尚未清償的前提下,他再次借下高利貸。面對前來追債的黑幫成員,山田以幾乎自殺的態度不顧後果對之痛下殺手。這是一種主動的冒險和求死態度,然而黑幫居然放過了他。
山田開始謀劃一次針對銀行的搶劫行動,在廢車回收廠老闆的幫助下,山田把一輛被偷來的計程車改造成了警車,並公然開著這輛車成功搶劫了銀行。山田歸還了黑幫的所有債務,買了一輛車陪著妻子到處去旅遊。黑幫找到了山田,企圖威脅山田,山田大開殺戒。
關於《花火》中的火,在以上的一系列過程裡得到悲壯的展現。火者,槍火也。花的燦爛和火的短暫,這種意象的糾結構成了花火的整個旋律主題。象徵著生的花與意味著死的火,燦爛的開放與剎那的輝煌交織,人生的悲壯與慘澹,完整的呈現在我們眼前。慘澹的形式和悲壯的方面也許不同,然而每一個人都可以被代入命運的場景之中。
在海邊,山田為妻子點燃了一枚煙花。煙花燦爛,凌空綻放,璀璨而短暫。花與火,在這裡得到了統一。
人生究竟應該如何面對?命運究竟應該怎樣選擇?慘澹的星空背景下,是即將死去的身患絕症的山田妻子,以及身體康健卻心死如灰的山田。
我們很難說山田是一個弱者,因為沒有一種悲慘曾經擊倒過這個人。這個人的形象,很像一隻高大威猛的雄狼,傷痕累累,然而不屈不撓。而這隻蒼狼的背景,是荒涼和慘澹的命運荒原。
2018-11-18於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