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上譯廠的採訪——上譯部分演員、導演談我國譯製片現狀
作者:王衛平 來源:《中國廣播影視》1989年第6期
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大量國外的電影、電視劇出現在我們的銀幕、屏幕上,由此,召喚起我們的譯製隊伍,風風火火地壯大起來。然而,譯製配音工作,作為一門特殊的「還原」藝術。確有其自身的藝術規律。而作為他的審美者--觀眾,其審美水平、層次和要求又在日漸提高。於是,如何把握住其藝術規律,準確傳達出原片的精髓,如何不負眾望,滿足廣大觀眾不斷提高的審美需求,對譯製行當的工作者來說,便顯得格外嚴肅和緊迫了。春節前,我有幸在我國最早成立的電影譯製廠——上海電影譯製廠,採訪到部分演員和導演,他們就我國目前譯製電影、電視劇,乃至國產片配音等問題,見仁見智,各自闡述了不盡相同的看法和意見。
李梓(配音演員)
譯製配音這個行當,在有些國家不很重視,對外來片只是作機械的翻譯,讓你聽懂故事就行了,而我們國家則一直把他當做一項事業來搞,強調用聲音去刻畫人物、塑造形象,是一門藝術。過去專業搞譯製的,只有我們和長春電影製片廠兩家,而現在專業的、業餘的譯製部門可謂「遍地開花」,這就更應當把這項工作做好。我認為:配音演員應當研究原片角色,甚至細微到一個呼吸、一個脈搏都應取得一致。只有在真正理解了原片人物的情況下,配起音來才可能順暢,否則,將感到種種障礙,捉襟見肘。我們多年來所奉行的原則是忠實原片,不走樣,這需要取一種嚴謹的態度,反覆看原片,反覆鑽研原片,真正理解後再配音。
尚華(配音演員)
近年來譯製配音隊伍不斷擴大,我們感到有不小壓力,我們的對手很強硬,競爭者不斷增多,感到後生可畏,到了需要向人家學習的時候了。尤其是中央臺,語音比我們純正些,有些片子的譯製,還是相當不錯的。但是,坦率地、不客氣地講,他們在人物音色的搭配上,區別不大,這是缺陷,應該注意將人物、音色搭配開,不至使觀眾弄不清是誰在講話。梨園行有所謂「生、旦、淨、末、醜」之說,這就是搭配,聲音出來不是一片,而是各有色彩。
蘇秀(配音演員,譯製片導演)
大量國外的藝術片進來,可以使人民了解到國外的風俗習慣、文化背景、風土人情等,是了解世界的窗口。譯製工作肩負著這樣一個重任,看到這項事業的日漸興旺,使我感到欣慰。由此想到,如何不走樣地把外國影片介紹給我們的觀眾,是我們搞譯製工作的一個很艱巨的職責,因為很多優秀的片子是國外藝術家多少年嘔心瀝血的結晶,象影片《印度之行》的導演,為這部片子積累了近二十年的素材,那麼我們怎樣在很短的時間裡去深入理解原片,把握作者的意圖,潛心領會原片的內在含義呢?這絕不是簡單的事情。所以,我感覺不是每個會說普通話的人都能做一個很好的配音演員。如何把標準放在使原片保持原樣的尺度上,我認為是要幹一輩子、學一輩子的。目前看到的譯製片,有的較好,有的較粗。我國的譯製片過去搞得較好,這個傳統不該丟,應把譯製工作作為一項事業來搞,兢兢業業。不要把他看得很簡單,搞得很草率。因為實際上也不是不花力氣,不經研究,輕而易舉就可以搞好的。
喬榛(配音演員)
我們譯製事業的宗旨,是要「還原」,還原片的本來面目。整部作品,要還其風格的主題思想。作為演員則要還原人物的氣質、情感,特別是內心世界。看到一些片子,細膩不足,粗略有餘,包括在神態、情緒、節奏乃至口型等很多方面,不符合原片,使人感覺不是角色在說話,而是配音演員在起作用,這也表現了配音演員的個性不夠,對角色的個性特徵和豐富內心活動缺乏細緻入微的捕捉,一句話:深入不夠。我們所從事的這項工作,實際上是在起著增進各國間文化交流與溝通的作用,廣大觀眾對我們寄予厚望,而我們自己應具備一種素質:進行很好的自我修養,沒有一定的知識和修養,就難以理解和表現不同人物的思想、感情、氣質、特徵。
嚴崇德(配音演員,譯製導演)
譯製片如何「還原」,過去有四句話:上天入地,緊追不捨,拐彎抹角,亦步亦趨。此話告訴我們如何去追隨原片,挖掘原片所提供的每個細小的地方,通過我們的譯製,使觀眾能夠欣賞到原片的本來面目。在這點上,我廠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做得是相當認真的。可是最近,不論我廠,還是其他一些譯製部門,在這方面都有所忽略。從外表上追求一種所謂的洋味,拿腔拿調的東西太多。電影、電視劇應是最生活的,除了一些經典著作,或十七、十八世紀的一些作品,時代味應有所區別,象哈姆萊特的臺詞當然與神探亨特的語言不同。前者要有詩的味道,要上韻,而當代的一些片子則應當生活化和自然化,不該拿什麼調子。現在有些譯製片,從配音的角度來看,很不舒服,該輕聲的,鬆弛的地方,處理得過於生硬。從劇本上說,譯製片的翻譯要受角色口型的限制,如果原片中一句話是六個音節,翻譯時最好相等,充其量前後不要超過一至兩個音節,現在感覺有好些句子是硬塞、硬擠,這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譯製片的完美感,觀眾一看到口型對不上,馬上就會跳出戲外的。有很多技巧性的東西,也是最基本的東西,應在注意抓住。再如:邏輯重音的點送過分會造成不口語的感覺,而沒有點送則會令人在聽一大段臺詞時弄不清表達的重點,甚至產生誤解。譯製演員依據銀幕或屏幕上角色的口型說話,而不象話劇演員可以在舞臺上進行人物間的直接交流,那麼,譯製演員如何產生交流,如何進行語言的遞送?譯製演員如何對著話筒,根據銀幕或屏幕上角色的語言、行為、表情做出反應?這些都要琢磨和研究,都要做到家,有些配音者在並沒有捕捉住原片角色給他的真實感受的情況下,做著生硬的模範,劇本上有個「啊」,他也「啊」,什麼意思呢?理解嗎?不要輕視一聲感嘆,那裡也有感情,也有戲,也有學問,不可草率處理。我們廠有一些老同志,只要人們提起他們的名字,頭腦裡馬上會出現他們配過的人物的影子,他們給我們的觀眾留下深刻印象。比如:邱嶽峰、畢克、李梓、尚華等。而現在提到一些配過不少片子的同志,比如:嚴崇德配過什麼?不要說別人,我自己都沒太深的印象。一部好的藝術片,如果因為我們沒譯製好使其遜色了,我個人會感到惋惜,從原片角度說,是對別人勞動成果的一種不尊重和踐踏。
趙慎之(配音演員)
目前譯製片多了。數量不少,質量不高,應給予更多的重視。搞譯製片的人多了,是好事,我特別希望同行們能交流起來,互相學習,共同提高,這是同行們的需要,也是廣大觀眾的願望。
曹雷(配音演員,譯製導演)
在目前的譯製行當中,看得出,有些部門剛剛起步,有待完善的地方較多。我以為,技術上的問題還好解決,關鍵環節必須抓住,即本子問題。目前在這方面質量不高。譯製配音翻譯不同於一般的文字翻譯,他要求口語化,要受原片口型長短限制等等。在許多限制下進行翻譯,還要吻合原意,要保持人物的性格特徵,要符合原片的風格、味道等,便顯得非常困難,這需要翻譯和導演坐下對原片一段段仔細推敲,此工作行話叫做「初對」,此間的工作要不怕麻煩,他常常比後來的配音時間還長,「初對」搞不好,演員配音就很累,我們有時看到演員急匆匆地把一長句在不太長的時間裡硬要說完,顯得很累,這就是本子的問題。另外,有些話劇演員搞譯製配音,他們習慣了舞臺語言,講究誇張、共鳴、穿透力等,卻不適合在話筒前對語言幅度、音量以及情感表達等方面的把握,外國人說話很鬆弛,而我們一些演員調子很高,與原片不貼,聽起來不舒服。我們還有些演員,只習慣於自己念臺詞的方式,而不習慣改變自己的方式,暫時用原片演員的方式去表達。應加強鍛鍊,抓住原片演員的方式、分寸、力度和感覺。
劉廣寧(配音演員)
除了譯製片需要配音,國產片有時也需要配音。這是多種原因造成的,有些文章一概排斥國產片配音,我不同意。我到香港了解到林青霞有許多片子都不是她自己配的音,國外有許多影星,也常是給別人配音的。所以,關鍵不是別人配音,亦或自己配音,而是配音貼不貼人物,是否傳神。配音實際上也是再一次創作,你是以不變應萬變地給每個人物配音,還是「還原」每個人物的獨特色彩,捕捉人物的性格特徵甚至彌補人物原來欠缺的一些東西,這是有所區別的。即使是所謂娛樂片,也不可沒有藝術性,也不能粗製濫造。我希望現在從事配音工作的同志,在自己的基礎上,通過更多的藝術實踐大踏步前進,使整個譯製片領域有一個新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