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先跟大家講一個跟這一則內容相關的故事。
魏邦良先生在《梁漱溟「狂妄」話語的背後》一文中有講道這樣一個故事——
1941年,梁漱溟在香港創辦《光明日報》。當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梁漱溟等人經介紹結識海上豪傑「吳發仔」,由他安排,乘船過海到大陸。當時,吳發仔手下有幾千義民擔任抗日工作,將內地急需的物資如汽油等運往大陸。
那天晚上,吳發仔運棉紗的船共有16隻,分3批出發。梁漱溟原先是和一位陸君乘一船,後友人發現梁漱溟和陸君都不會粵語,怕萬一出事不好應付,於是讓梁氏換船,與擅長粵語的陳君一道走。隨後,小船在夜幕的掩護下揚帆而去。開始時風大,但風向順,小船箭一般向目的地駛去;後半夜風向突變,小船開始顛簸,又苦又鹹的海水不停濺入口中,小船隨時有被海浪掀翻的危險。熬了一天一夜,梁漱溟乘坐的這隻船總算靠岸。吳發仔一清點,有13隻船被海匪劫去,到達的3隻船,一船的貨物被劫光,一船被海匪劫了兩次,只有梁漱溟這隻船安然無恙,毫髮未損。原安排與梁氏同乘一船的陸君下落不明。如此經歷讓梁漱溟感慨不已,也讓他感到十分幸運。
這種幸運當然是一種偶然,但這樣的偶然在粱漱溟的生活中一再出現。
1939年,粱漱溟視察敵後遊擊區,數次遭遇日寇偽軍,卻總能化險為夷。當年6月10日《日記》:「黎明行抵連谷峪yù,入民家小睡,遽聞槍炮聲,知前方已發生戰事。出門遙見敵騎jì在西面山嶺上,空中並有飛機,即向東向南趨奔。」6月24日《日記》:「行抵對經峪一小村……方解衣烘烤覓求飲食之間,聞石人坡方面槍聲大作,知是接觸開火。不敢怠慢,出村向東北一高山攀登……至山腳入巖洞掩蔽。洞內幾已人滿,見我等異鄉人物,指點隱於最後。此時前後各山頭敵我兩軍漸集,不久開火,各種槍聲、炮聲、炸彈聲、飛機聲震耳。」6月25日《日記》:「此時洞內空無他人,可以走動向外瞭望,對面山頭敵人旗幟、軍官皆在目中。約十時後戰場轉至西北方,槍聲稀少,敵旗撤走,三兩敵人下山搜索,兩次經洞口外走過,卻不入內探視,我等乃得以安然無事。」
梁漱溟的這些經歷險象環生,最終卻是安然無恙,仿佛他就是颱風中心,其他地方已被摧殘得一片狼藉,滿目瘡痍,而他衣冠整潔,毫髮未損。如他在信中所云:「就以此番香港戰事而言,我離開黃泥湧道不久,敵軍便佔了黃泥湧道;我離開軒鯉詩道 黃家,並將衣服取走之一天,黃家便被匪劫。」
屢次化險為夷,死裡逃生的傳奇經歷給了梁漱溟這樣的信心:「我是碰不到兇險事情的。我在某處,某處便無兇險事……這樣的暗示給我一種自信!我總是平安的。」「一旦出事,總有不相識的人出來搭救。」
梁漱溟之所以能有驚無險地逃過一次又一次的劫難,應歸功於他處變不驚,鎮定自若的良好心態。1939年,梁漱溟出入敵後長達8個月,和他同行的人無不說他膽子大,不管遇到什麼險情,他總是神色自若,如同無事。冒險出香港時,路上有位範君,也對梁先生大加讚嘆,說:「梁先生真奇怪,若無其事!梁先生了不起,若無其事!」
所謂「若無其事」,兼指梁先生的的身體如常,能應付任何困難;修養超常,能吃得任何辛苦。其實,梁漱溟的身體並不比別人強健,但由於心態好,飲食起居一如往常,所以疾病也就侵襲不了他。梁先生曾對自己的家人說:「其實我原是心強而身不強的人,不過由心理上安然,生理上自然如常耳。你若是憂愁,或是惱怒,或是害怕,或有什麼困難辛苦在心,則由心理馬上影響生理(如呼吸、循環、消化等各系統機能)而起變化,而形見於體貌,乃至一切疾病亦最易招來。所以心中坦然安定,是第一要事。」
梁漱溟為何能在險境中若無其事呢?關鍵在於他有不同一般的人生觀。他說:「我曉得我的安危,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關係太大的一件事。我相信我的安危自有天命,不用擔心……不謀衣食,不謀家室,人所共見……我棲棲惶惶究為何事,朋友國人,或深或淺,多有知之者。」一個「不謀衣食,不謀家室」的人何懼之有?對他來說,死亡是另一種休息。
梁漱溟自14歲起就一直思考兩個問題:一個是人生問題,一個是社會問題(或中國問題)。抗戰爆發時,他已年近五十,而他思考的兩個問題也已漸漸成熟:「一是基於人類生命的認識,而對孔孟之學和中國文化有所領會,並自信能為之說明。一是基於中國社會的認識,而對於解決當前大局問題,以至復興民族的途徑,確有所見,信其為事實之所不易。」
對於前者,梁漱溟計劃寫3本書來闡述,這3本書是:《人心與人生》、《孔學繹旨》、《中國文化要義》,梁漱溟認為,寫完三本書,自己這方面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關於後者,梁漱溟已出版了3本書:《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後覺悟》、《鄉村建設理論》、《我努力的是什麼》,但是要實現書中所寫到的各種設想,梁漱溟還需要不斷奔走努力。換句話說,梁漱溟認為,歷史賦予自己的人生使命還沒完成,所以自己不會死。
他說:「『為往聖繼絕學,為來世開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與人生》等三本書要寫成,我乃可以死得;現在則不能死。又今後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歷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像的,萬不會有的事!」
在中國現代史上,梁漱溟以特立獨行著稱;終其一生,他堅持獨立思考,表裡如一,不趨炎附勢,不妥協畏懼,是一位真正的大儒。程思遠先生對梁漱溟的評價是:潛心行學,一代宗師,探索人生,無所畏懼。梁先生完全當得起這樣的評價。
什麼是仁者無懼?這便是仁者無懼!
兩千多年前,孟子跟齊宣王聊天時,同樣一點畏懼也沒有。在齊宣王面前,孟子直言自己的道德修養比齊宣王高,——顯示出仁者身上那種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高度道德自信。
孟子還曾跟梁惠王說,只要多施仁政,就會無敵於天下。
惠王說:「魏國曾一度在天下稱強,這是老先生您知道的。可是到了我這時候,東邊被齊國打敗,連我的大兒子都死掉了;西邊喪失了七百裡土地給秦國;南邊又受楚國的侮辱。我為這些事感到非常羞恥,希望替所有的死難者報仇雪恨,我要怎樣做才行呢?」
孟子回答說:「只要有方圓一百裡的土地就可以使天下歸服。大王如果對老百姓施行仁政,減免刑罰,少收賦稅,深耕細作,及時除草;讓身強力壯的人抽出時間修養孝順、尊敬、忠誠、守信的品德,在家侍奉父母兄長,出門尊敬長輩上級.這樣就是讓他們製作木棒也可以打擊那些擁有堅實盔甲銳利刀槍的秦楚軍隊了。
「因為那些秦國、楚國的執政者剝奪了他們老百姓的生產時間,使他們不能夠深耕細作來贍養父母。父母受凍挨餓,兄弟妻子東離西散。他們使老百姓陷入深淵之中,大王去徵伐他們,有誰來和您抵抗呢?所以說:『施行仁政的人是無敵於天下的。』大王請不要疑慮!」
公元前492年,孔子從衛國出發,去陳國途中經過宋國。桓魋聽說以後,帶兵要去害孔子。當時孔子正與弟子們在大樹下舉行演習周禮的儀式,桓魋tuí砍倒大樹,要殺孔子,孔子在學生的保護下,及時地離開了宋國。在逃跑途中,孔子說,上天把仁德賦予了他, 桓魋並不能把他怎麼樣。
真正的仁者,他們一生自性澄明,都在把自己天性裡的善進行無限擴充,從親親直至仁及萬物。他們活著,從來都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以此面對一切艱險時,總是無所畏懼,內心安然而篤定,走到哪裡也自然能逢兇化吉。
孔子說:「我有大德,桓魋能奈我何!」
最後,我們大家一起再讀一遍: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