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查理邊境檢查站竟然有個「馬戲團」!我的意思是查理邊境檢查站變成馬戲團了!好吧,前查理邊境檢查站所在地。在弗裡德裡希街和西莫大街十字路口有一大群人在轉悠。當年我每次要去東柏林時,大兵檢查我出入證的地方,現在是遊客們流連熙攘的紀念品商店,矗立著的小崗亭被店鋪包圍。小崗亭倒也不是真的,只是個複製品。
崗亭雖然是複製品,也做得像模像樣:圍著一堆沙包,掛著一塊復刻版警示牌(原本的那塊警示牌如今陳列在不遠處的查理邊境檢查站博物館),還有些身著軍裝的演員,可以擺出各種Pose供你合影留念,價格為2歐元、3美元。我跟丈夫看著源源不斷的人前去與兩個端著假來復槍的年輕英俊的「假哨兵」合影——年輕的金髮美女,一群翹起大拇指擺著比贊Pose的孩子,兩個露齒咯咯笑著的小姑娘。
而大多數人只是站在旁邊,拍下一張大同小異的紀念照,關於複製的查理邊境檢查站。但我們這麼想,假檢查站總好過真檢查站還存在吧!所以人們才能開開心心在這兒拍照啊。這些復刻的歷史痕跡,某種程度上把某些逝去的歷史保留了下來,但空氣裡卻不再是沉重和肅穆。遊客們的歡樂和熱鬧,彌散在查理邊境檢查站周邊的西摩大街路口。路邊一塊巨大招牌寫著「咖喱上牆」,旁邊是高大的柏林熊人偶,手舉著柏林最出名的街邊美食咖喱香腸。當我們走出東德博物館時,幾輛塗得像霓虹燈似的東德特拉貝特老爺車滴滴叭叭地駛過。他們剛參加完一場巡展回來,司機按著聲音略顯細弱的喇叭,高調得像巨星一樣跟大家揮著手。遊客們都愛瘋了。我也愛。愛這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感。
當我們來到柏林圍牆遺址,我聽到有個導遊大聲在給團員們介紹:牆這頭就是東,牆那頭就是西!
我站在曾經的東柏林地域,牆後面的這塊草地上。而在當年,這兒曾是「死亡地帶」, 有探照燈嚴密監控,逃亡者一旦接近,就可能遭到槍擊。我久久注視著一座建築的外牆,那片外牆上裝飾著一幅20世紀最著名的攝影作品之一——一名戴著頭盔的東德士兵在鐵絲網即將封閉的時候越過柏林圍牆投奔西德的照片,攝於1961年。而事發地,就是我現在所站的不遠處。在我身後,一位德國母親正在給她的小寶寶介紹說:寶貝,看,這是房子,那是馬路。畢竟孩子只是小孩子,大概媽媽只是帶他出來在好天氣裡散個步,也並不必把太過沉重的歷史轉告給他的。
在已拆除的柏林圍牆原址上,鑲嵌了區別於路面的金屬帯。我們沿著金屬帶步行,我被鑲嵌在人行道上的「硬幣」吸引住了,它們是用來紀念柏林圍牆存在的幾十年裡從東柏林成功越過柏林圍牆逃亡到西柏林的民眾。許許多多的人。
我們經過了著名的現代派建築和解教堂。和解教堂的前身是一座古老的哥德式教堂,柏林圍牆建起後,它剛好處於東柏林的最西邊,與西柏林的基督教會聯盟僅一牆之隔。1985年,東德政府曾將教堂拆除,在兩德統一後才得以重建。現在這座重建的和解教堂設計感極強,我忍不住頻頻按動快門,拍了不少照片。隨後,我們登上觀光瞭望塔,俯瞰這塊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地方,感受它脫胎於灰暗和沉重之後的平靜和美麗。回想起來,如果是在柏林圍牆還存在的年代,我如此俯瞰下去,看到的只是飛揚的塵土、錯亂恐怖的鐵絲網和瞭望塔,遠處是又一道牆。這景色我在當年看過好幾次了。跟現在是完全不能拿來比的。
比柏林熊更萌的紅綠燈小人我太喜歡德國紅綠燈小人了。吃過晚飯後在過馬路時,我驚呼起來:「太可愛了吧!」綠燈時是行走狀的綠色戴帽小人表示允許通行,紅燈時是紅色的戴帽小人伸開雙臂表示停止。
這個令人著迷的小人是Ampelmannchen(德文,意為「交通信號燈小人」),東柏林唯一勝出的就是它了。當柏林圍牆倒塌,西邊以強大的財力和先進的發展湧入東邊並全盤接管,東柏林人幾乎是被這種洶湧淹沒。至少東德還有交通信號燈小人徵服了西邊的人們。幸哉。
交通信號燈小人的「萌」感是它的致勝關鍵,我甚至覺得它比柏林的官方吉祥物柏林熊萌上百倍。在我對交通信號燈小人一見鍾情幾天之後,我在亞歷山大廣場看到一家專賣這個紅綠燈小人周邊的商店。完全無法抵抗,公仔、T恤、餐墊、馬克杯,無法相信竟然連交通燈都有周邊專賣店了。
穿行於東柏林,會看到到處都是工地和起重機。但走到林登大道,就會看到重建的五星級豪華酒店阿德隆酒店。我身邊一個騎著自行車經過的遊客停下來叫出聲:這就是麥可·傑克遜那個酒店!對,這就是那個傑克遜在酒店房間陽臺上把兒子舉高懸空在陽臺外,一時引發不小爭議的酒店。然後是那座已經被拆除的巨大的四方形建築——共和國宮,前東德議會所在地。這塊地方真的是在歷史的車輪下滾了一圈。1443年,普魯士霍亨索倫王朝開始在此地興建皇宮,即柏林城市宮。二戰後柏林分裂成東西兩部分,皇宮所在的市中心歸屬於東柏林,雖然宮殿建築體未受戰火嚴重波及,卻因它所代表的封建色彩不見容於東德政府。1950年,皇宮建築主體被爆破拆毀。1970年代,東德政府在這塊基地上修建了一座長180米、寬85 米、高25米的長形透明建築——共和國宮。2008年,共和國宮被拆除。隨後在此地重建起了仿造版的柏林城市宮。幾百年兜兜轉轉,居然又轉回來,也頗令人玩味。
從監獄到紀念館柏林人很會自嘲。「如果我們沒有柏林圍牆遺址沒有電視塔沒有布蘭登堡門,就沒有景點給遊客旅遊了呀!」我們搭人力三輪車去東邊畫廊(一段保留下來的牆體,牆上有各國藝術家創作的圖)的路上,車夫這麼說道,「哎你覺得1961年東德總統下令造柏林圍牆的時候,有想到後來可以發展旅遊業嗎?」講完他還眨了眨眼。
我覺得總統大人斷然是沒想到過的。我覺得他也壓根沒想到過東德老爺車博物館或者東德紀念品專賣店什麼的。哦對,還有擠得水洩不通參觀者大排長龍的東德博物館。前東德出產的Trabant牌汽車陳列在入口處,當年如果一個普通市民要擁有一部Trabant汽車,可能要等上16年之久。成群結隊的孩子們圍著它躍躍欲試呢。對這些孩子來說,民主德國(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東德的全稱)到底是什麼他們可能都不知道吧。他們在博物館裡盡情撒歡——在東柏林公寓模型的天平上稱自己,在官員辦公室展示區域裡坐在辦公桌邊玩耍,在關押革命者的單人囚室展示區裡好奇地圍觀簡陋的廁所和床鋪。他們玩得正開心。他們永遠也不會真的體會到讓他們開心玩鬧的這些東西原本是怎樣可怕。
為了去參觀柏林北部的霍恩施豪森(Hohenschonhausen)監獄,我們又經歷了40分鐘車程。路邊的風景提醒你,你現在正在前東德的地盤上,看看外面那些四方古板像鞋盒似的建築。
紅磚圍牆的霍恩施豪森監獄,曾是東德秘密警察關押、審訊政治犯的中央監獄。我們的導遊告訴我們,當時,這座監獄是機密,是不出現在任何地圖上的。監獄周邊的房子,也是由東德秘密警察及其家屬居住。所以,這兒附近絕對是閒人勿近,更別說能夠得知道圍牆裡的狀況了。
令人毛骨悚然,簡直像是恐怖片。但它不是電影,它是真實的——雖然在2006年的電影《竊聽風暴》裡是出現過霍恩施豪森監獄。整座監獄都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我們去的那天正好是陰雨天,沒有窗戶的地下牢房、開有窺視小孔的金屬牢門、用來所謂「放風」的室外囚籠……陰森,可怕。這裡沒有任何陳設和裝點,只有令人心寒的單調乏味。在東西德統一之後,政府本想拆除這座監獄,但曾經被囚禁過的人卻提出了反對,覺得應該保留下來。於是1994年之後,這裡成為了紀念館,對公眾開放參觀。
透過玻璃看清楚當我們在德國國會大廈頂層餐廳吃晚餐時,我不禁感慨自己仿佛身處歷史之巔。確實,歷史意義非凡。我說的不是餐廳,而是國會大廈。1933年大廈失火,部分建築被毀,失火原因不明,「國會縱火案」成為納粹統治者迫害政界反對派人士的藉口。1945年,蘇聯紅軍把紅旗插上國會大廈的屋頂,宣布了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柏林圍牆建起後,大廈正好位於東西柏林的交界處西柏林一邊。除了任其荒蕪以外,就是架上一座爬梯,讓遊客觀看封閉的東柏林。東西德合併之後,德國聯邦議會決定重新遷入國會大廈。1990年10月3日德國人民在國會大廈前慶祝了國家的重新統一。同年,第一屆全德聯邦議會確定柏林為統一德國的首都,國會大廈則被定為德國聯邦議院所在地。
現在真好。我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坐在國會大廈頂樓這樣子一間精美時髦的飯店裡,一邊品嘗著上好的牛排一邊俯瞰柏林美景。但我在飯後還有個更美妙的觀景計劃——登上國會大廈的玻璃穹頂觀景臺。大廈的玻璃穹頂是柏林的一個標誌。穹頂可供參觀者行走,其內側有兩條對稱的、螺旋式的斜坡可以走到高處的一個觀光臺,透過玻璃,把柏林全景盡收眼底。
隨著諸多遊客坐電梯到達穹頂,我抬頭就可以看到人們順著通往高處觀光臺的坡道走上走下。國會大廈的玻璃穹頂,以建築設計手法,表達出人道與民主的意向,走在坡道上,民眾登上國會大廈的最高處,向下望是國會議會廳。
我把這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花在了西柏林——如今叫做城西,重溫我以前愛幹的事兒。去卡迪威百貨買買東西、在布里斯托凱賓斯基酒店(以前叫凱賓斯基酒店)吃個午餐、逛逛庫達姆大街,就像以前一樣。但試想一下,如果那道牆還立著,有可能想要穿越整座城市的話,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我是說,自由地歡快地穿過布蘭登堡門,從前西德穿到前東德。當我站在穹頂,透過玻璃看著天暗下來,柏林城裡的燈光亮起來,在黑夜裡美麗得令人感動,我忍不住會冒出以上浮想。而那些巴黎廣場上來來往往的年輕人,定是完全不會有我這種感慨的。
畢竟,東德西德什麼的,25年前的事兒啦,早就過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