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 周建苗
雨天的山路,崎嶇不平,儘是紅泥土泥濘。從三坑水庫沿山的道路進來,我開著車,便有些猶豫了。車身被土泥濺得慘不忍看,坐在車上又一蹦一跳的,起起伏伏,況且天還下著小雨,沿著山崖邊走,怕山體滑坡,那是很危險的。可是,鎖著雲霧的遠山,很迷人,也吸引著我們,想著再進山裡看看。
深山裡的村落,偏僻、落後、交通不便,常是人們遺忘的角落。但山裡的人家,簡單質樸;山裡的風景,旖旎清幽;山裡的空氣,清新沁人。這也是,深藏於人們心頭,嚮往著的山野生活。去了下湳村,我的心頭一直想著去頂湳村看看、逛逛,也有一種遠方的信仰,尋找潮汕村落,深山裡的人家。這也是為了我,以後《人在潮汕(二)》的書稿,籌備一些材料吧!
好不容易,來到了頂湳村道。看著向上的泥土山路,很有斜坡度,妻很害怕說,咱還是不上去吧?我說,沒事,上次去下湳村,偶遇的村人說,頂湳村是在山頂,山道是可以開車上去,而且上面也有寬闊的埕地,可停車。於是,我便開車上去了。
山道很難走,崎嶇不平,彎彎曲曲,看不到前面情況。由於下雨的原因,山坡上已掉下的碎石,已鋪滿山路。鋪就的薄層水泥,有的已被衝出泥道。更甚者,上山的山道,僅為一車道,左邊是山崖,右邊是懸崖,看著後怕。妻又喊,不上去了吧?可是,車已至於半道,又不能掉頭,只能硬著頭皮,上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開著,開車又有「飛天」向上的感覺。這不由令我想到,以前曾開車往摩天石,在彎彎曲曲的上山道,路的坡度越來越高,感覺開車上山,行在山道上,車就有點要後仰的感覺。我開著,雖然小心翼翼,精神卻高度緊張,腳微微的發抖抽搐著……幸好,半山腰上有一塊空地,我便將車停在空地,平復心情,然後折回了。
「咔」地一聲大響,車子像是碰到了什麼,我嚇壞了,是不是碰到石頭爆胎了。在這前不靠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車子又處於上下進退不得的險峻位置,要是爆胎了,後果真的不堪設想。馬上停車,我下車察看。一查,並非爆胎了,而是車子輾到了一石塊,石塊彈上,碰到車底盤……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至頂湳村前,找了一空地停車,我偷偷抹了抹一把汗,馬上在村前的老爺廟前,添了油,燒了香,祈求平安。頂湳村,依山環山,位於大南山脈深山裡的山頂寬闊地,仿如與世隔絕,與世無爭。像潮汕村落一樣,其山村口前,供奉有伯公廟、天地父母亭。這兒唯一不同的是,是以真君大帝、聖母娘娘、福德老爺三神共廟。燒香後,我們便走了進去。
環視四周而看,村子位置是坐西北向東南的,與潮汕村落建築的格局基本吻合。有點不同的是,村子並非是集聚於中央一起,而是分東南、西北兩個片區,中央隔著一大片綠地。從這可以看出,村子為什麼不建於平坦的山窪地帶,而是擇地建於山坡上,可能是為了防範下大雨之時,發生的泥石流、山體滑坡流進低洼平坦地帶,而對房屋所造成的危險吧!
這不,遠遠的可看到一條山泉,從東南山脈向西北低洼流下,給村落有了依山環水的生氣。此時,我算是理解,這兒為什麼叫頂湳村了。湳,讀音為nǎn,古河名,源出中國今內蒙古自治區,流入黃河。《說文》中說,西河美稷,保東北水。頂湳村,可能因這兒,有一條從東南往西北的山泉河流流下,取其意吧!同時,也有《後漢·西羌傳》中的「先零卑湳,皆強富」之蘊吧!
雨季的深山風景,尤其美麗,草木像是洗過了一樣,翠綠得有點誇張,到處煥發著盎然的生機。遠處的山林,如鎖在雲煙之中,半隱半現,仿如天上虛幻的景象。那隱落於大樹,樹葉綠得流油,樹幹虯枝黑得流墨,像極了山水畫般不真實。山坡旁的屋子,就這樣錯落屹立著,有如天上的人家,一走進來,又聞到了人間的煙火氣息。幽谷的幾聲鳥叫,掀開這一片寧靜,醉美畫卷。這樣的村子,令人疑夢疑幻了。
我們沿著村路,先到東南片區走走,看看。遠遠看著,這個小寨子前面有一棵大樹,屹立於石頭壘著的山坡。大樹臥著,遮蔭著這個寨子,像極了一幅唯美的畫卷,引人入勝,探個究竟。小寨子建於上山道旁,有三排建築兩通巷,前後兩排三至四間平房相連,後排僅一間房子。
屋子的牆體,都是用四方青石砌成,這是除海邊建築之外,潮汕深山建築獨有的特色,這邊的華嶺、下湳、頂湳都是這種建築格局。建築都是單間相連,屋頂硬山頂結構,架杉木,上面披瓦片加壓石塊,較為簡陋。由於年代久遠,也可能久沒有人居住,大多屋子的屋頂已崩塌,部分牆體已破壞了,上面長滿雜草、青苔。極少部分,有人居住或臨時居住的,換了門上了鎖,房屋有修葺過的痕跡,有點嶄新。
有點意思的是,這兒靠山道旁的一間房子,其屋頂是樓棚的,樓臺旁還有瓷柱護欄,這像是參照潮汕民間四點金、下山虎的新型建築改進,即是兩個伸手屋的屋頂建樓棚頂,不是蓋瓦片的。但這兒,像是一間房屋的屋頂,用水泥鑄的樓棚頂。這可以看出,這可能是這個村落的富貴人家,屋子也成了村中的標誌性建築之一。轉了一圈,屋前屋後的上下石階上,部分也植有茶樹,屋旁種有菜,山裡村莊的尋常生活氣息景象。於是,我們便折回,再往對面的西北片區,走走看看了。
西北片區的小寨,也是挨著山坡,靠山斜傾向上建築,幾排屋子就這樣平披在山上,落隱於山林之前。小寨子形成左、右兩邊,多間連屏障式房屋,從下而看有三、四橫巷,幾十戶人家居住。每戶人家的屋前,都為鵝卵石為主體泥土築的防護壩,層次分明的相隔壘著,這不僅堅固美觀,還有防護泥土流失屋子地基受破壞的作用。屋子也是四方青石結構,灰瓦屋頂,由於年代久遠,有的屋頂已崩塌,也有一些原建有房子的地方,現僅能看到了一塊空地。
像許多依山而坐的深山村落一樣,都是用鵝卵石泥土的壩圍,後屋子平視能看到前屋子的屋簷。上山的小道,彎彎曲曲,依山借勢而擇路,還有一塊塊鵝卵石墊成的「登山梯」,下雨天泥土已鬆動,人踩上石階很是危險。有點意思的是,小寨的通巷、橫巷錯綜複雜,雜亂無章,走著有點像入「迷宮」。臺階卻很有特色,鵝卵石墊成的,旁邊已長著雜草,有「一登紫雲天」的開闊之感。
人們可以發現,屋前屋後種植的茶樹,以及房子舊址的空地上,種有一些蔬菜,有南瓜、苦瓜、空心菜、菜豆等。也有搭著竹瓜棚、籬笆,瓜蔓已纏至上面,圍成一道綠色的屏障,上面已有黃色的花朵綻放著,招來了幾隻蜜蜂於上面飛舞。每登一層,每上一層,便有意想不到的發現,就像揭開了個個深山鄉裡人家,迥然不同的樸實生活一樣。
這不,我見到上山路上,有幾塊天然的巨石,臥於屋子的旁邊,感覺很為驚奇。走了許多地方,像這樣的村落的建築,在潮汕地區很為少見。而只有深山庵廟,才有這樣的普遍的建築格局。可見,這兒是因為當初的擇址,恰巧有幾塊大石屹立,又挪不開,而寨子已建,也就只能借勢而為了。沒想到的是,現在卻成了該寨子較有特色的景點之一。石頭旁的空地,人們在泥土堆裡,種了苦瓜,搭了竹棚,也有不少瓜藤爬了石邊,石頭的黝黑,怪石的嶙峋,形成了鮮明色感的對比,令人眼前一亮。我不禁的停上了腳步,拍起照來了。
來食茶,來食茶?一聲熱情的招呼聲,驚動了我。不知何時,旁邊的一屋子裡,走出了一老人,向我打著招呼。這話語,在山野之間,倍感親切溫暖。都說山裡人淳樸憨厚,見了陌生人,還招呼人家食茶,可見潮汕人的好客之情,略見一斑。說著謝謝的同時,我不由跟著他,來到了一茶几之前,只見還有一個中年人,坐在旁邊聚精會神的修著鋸子。見我的到來,立即熱情打招呼喊著,坐坐坐,食茶?仿如他鄉遇故知之情,我聽著,心已是暖和和的,如沐春風一般。
我給老人家遞了煙,又給中年人敬上,他擺著手說,沒抽菸。一同坐下,老人家燒上了水,端出了一茶盤,擺上了茶罐,以及茶杯。接著,他又跑進屋子裡,拿出了茶葉。中年人喊著說,拿這邊的,這邊的好喝!顯然,他們已把我當成了貴客,也拿出最好的茶葉來招待。這樣打擾人家,我倒有些,感到不好意思了。無意之間,我見到茶几上的瓷器茶盤、茶杯,很為精緻,上面的花紋極為精巧,市場上已少見到這樣的茶具了。
茶盤略有點高,其高度是普通茶具的兩倍。圓盤的周圍,描著淡殷紅的花紋,雖然看著有些年代,但圖案清晰。茶盤屬於小巧玲瓏的那種,盤面中央,僅能擺上三個精緻的小茶杯,多一杯則多,少一杯則少,像是按潮汕茶道中的「茶三酒四」設計,極有神韻。在山野之間,能見到這樣一套精緻茶具,也令這山裡鄉村增色了幾分。品茶,要是能擁有這樣的一套茶具,擺上,看著,便是未品,而茶先有韻,先香了。
見此,我心中有了幾分喜愛,便試問著,這茶盤,賣不?老年人低而不語,中年人說,以前他的一老總朋友至此,也有問過,這茶具賣不?接著,他便講起了茶盤的故事,說這茶盤,是老年人的父親傳下來的,應該有四、五十年的歷史了,有一定的感情。後來,我才知道,這老人是孤寡老人,家中唯一值錢的,也就是這一個茶盤了。這也是他唯一的,對家人與家,一種精神寄託。每每,他端起這茶盤,便像是見到了家人,與家人一同品茶,沐浴親情與愛……也難怪他不賣了。都說茶伴有緣人,茶具也是一樣的,一切只能隨緣了。
水燒開了,茶泡上了。嫋嫋的茶氣,精緻的茶具,如畫山村,未品便先香了。端起,細啜,而飲,感覺茶味苦澀,難飲。中年人說,這是山茶,自家採的,老人炒的,外面的人都來這兒買,產量不高,無汙染,純天然,很好喝。還有,這兒還養蜂,採出的蜂蜜,也十分清甜純正。同時,這兒的水質十分清洌,甘甜。我苦澀笑了笑,但第二杯泡上來,喝上,但是另外的一種味道,醇甘,香氣回喉,舌頭留甘,仿如來自山野天然的氣息,有踩在雲霧青山中之感。可能,是剛才老人茶葉下多了一點,才顯得苦澀,沒泡出茶與水的真正味道。都說飲茶如生活,生苦澀後甘甜,在這兒我也品到了,果真是好茶!
從老人的口中,我了解了村子的一些來歷。村中都為賴姓,先祖起源於乾隆年代,他說村中有一石塊有記載,但我卻一直找不到。他們的村落,先是居於老黨校旁邊的。後來受方十三迫害,全村都四散逃竄,搬走了,有搬於灰寨、打鐵寨、水崗塘的,搬至灰寨的人家,後改姓為黃……
我聽了默默,略有傷感。在潮汕地區,搬至山裡的村落,大多都是勢單力薄的族人,其原因較為複雜,受方十三迫害,才流離失所的,要不誰會背井離鄉哩!如這個村落,目前村中仍沒有見到有村落宗親標誌性建築,祖祠祠堂。據老人說,現在有不少村人,重新到村中修葺房屋,也有不少人,從外面進來旅遊的。村子下面山邊,已在建設宗祠了。
交談之中,我也知道,頂湳村也是一個革命老根據地。據老人家記憶,說村中有一個烈士,是共產黨的通訊聯絡兵,曾送信件,在雲落山區,被日軍捕獲,後壯烈犧牲了。這在流沙公園的紅宮中,有相關的記載。因暫未能查閱相關資料,其詳情也只能知個大概,有機會我再細文。
在西北片區的小寨,我從小寨左邊的陡峭石階上去,環著小寨走了一遍,細細品味了一遍,還是頗有收穫的。住於山裡的人家,有著獨特的居住特色,有著耐人尋味的故事,還有著鄉野的淳樸清新,心中嚮往著的詩與遠方。不知不覺,來到了小寨的左邊,那有一條較為筆直的下村道,通往山下。村道的旁邊,古樹成林,還有一條川流,靜靜流淌著,水清清的蕩漾著,河底細沙清晰可見。這樣的景色,真的很令人留戀、忘返。
從小寨下來,我們見到了村中,有建祠堂的工人,在旁邊搭了一彩條帆布的棚子,下面擺著方桌,可能是他們用餐、休息的地方。遠遠地,其中的一做飯的大姐,高聲地喊著,吃飯了嗎?來吃飯了,還有吃的。我擺著手說,我們吃了,吃了,謝謝。大姐看見了小孩,再喊著,小弟弟,過來再吃一碗吧?
因是陌生人,孩子肚子也不餓,沒有應。我再連忙說謝謝,說孩子上山來,剛吃過,肚子不餓。不過,我還是感覺心暖暖的。浮水相逢的人,來到深山裡,似乎都是一家人,是吃飯的時間,見到了,仍會喊著,來一起吃飯,這份淳樸與真摯,真的令人感動,也深為喊嘆。
深山裡的人家,心地善良,感情淳樸,一點也不受塵世薰染,這仿如令人找到了心靈的淨土,安居的場所。山裡人啊,真美呀!下山時,我回頭,又深情往村落看了看,望了望,心中也想著,下次,我們還是會來的。但願,山裡的這份寧靜與唯美,還能夠一直的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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