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寄生蟲》是2019年坎城金棕櫚獎最佳影片的獲得作品。該作品由奉俊昊指導,宋康昊主演。一如奉俊昊所擅長的風格一樣,寄生蟲仍然是巧妙地融合商業電影與藝術電影的優點,來表現殘酷的社會現實和階級對立。
商業電影的特點是緊湊起伏的故事節奏,而藝術電影的特徵則是導演個人化的表達偏多,並將這些態度隱藏在許多看似無關緊要的畫面中,這也是藝術電影與商業電影衝突的地方,藝術需要認真思考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個性化表達,但觀眾通常不喜歡在電影院看電影時還要動腦筋思考,也不喜歡那些游離於故事情節邊緣的藝術畫面,所以大多數藝術性較強的電影票房成績都比較差。而《寄生蟲》這部電影抓到了電影商業和藝術的平衡點,既獲得了坎城電影節的藝術認可,同時也在多個國家票房大賣,這在電影發展歷程中也是比較罕見的案例。
相比於《殺人回憶》藝術隱喻偏重的時代氣息,《雪國列車》緊湊的商業片節奏表現階層對抗的殘酷,《寄生蟲》形式上反而更加浪漫。它用高亢起伏的節奏牽動觀眾神經的同時,也埋伏了諸多的細節和線索,這裡主要想提一下兩個不易察覺的細節。
首先是基宇的同學送給基宇的那塊好運石頭,這塊石頭在整部電影非常重要的三個轉折點都有出場,一開始人物環境交代清楚後,基宇的同學帶著石頭上門了。因為基宇貧窮,他斷然認為基宇不會搶走他的學生,於是請基宇幫忙代課。
這為基宇一家人帶來了工作,工作意味著什麼,電影中提到一點,這是一個五千個大學生擠破頭爭奪一個職位的時代,那麼工作就意味著生存的希望。於是乎這個寄託希望的石頭此時變得神聖,代表著好運且令人迷信。
石頭的第二次出場,正是基宇地下室家裡被水淹沒的雨夜。大雨將底層人民的資產衝刷得一乾二淨,從這裡開始,生活繼續回歸渺無希望,一塌糊塗。當基宇手忙腳亂地收拾關鍵物件的時候,發生了超現實的一幕,石頭自動地浮現在基宇的眼前,於是基宇和作為觀眾的我們都自然而然地加深了對這塊石頭的迷信,它就是基宇的命運,它也因此合理的被基宇帶在了身上。
第三次石頭出場,已經不再是作為好運的象徵,而是變成了暴力的工具,我們看到居心叵測的基宇獨自帶著石頭去地下室準備將保姆的丈夫滅口,反被對方埋伏,用同一塊石頭將基宇砸成重傷,開始了整部電影殺戮的高潮。
此時石頭完成了它的任務,石頭有什麼任務,我認為它在電影中有著對敘事因果的暗示作用,它的每一次出場都有著承上啟下的關鍵作用,第一次是引出劇情發展,第二次暗示非理性的現實,第三次開啟暴力的潘多拉盒子,最後,它沾染著基宇的血,和它自身因為迷信所擁有的好運或者厄運,一併消失在視野,它將不必再出場了。
我們看這部電影除了石頭,還有另一個物件也讓人印象深刻,就是馬桶。想必看過電影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個極具魅力的鏡頭:暴雨淹沒地下室的時候,妹妹蓋不住噴水的馬桶,索性一屁股坐在馬桶上抽菸。窗外燈火闌珊,馬桶噴水如故。
這個鏡頭可以說非常充分地表現了人面對現實的無力感,妹妹在電影裡表現得強勢,獨立,全能,到最後卻連一個作妖的馬桶都處理不了,更往後甚至把性命都搭進去了。
而這個馬桶的位置為什麼如此扎眼,在家裡的最高處。因為基宇家住在地下室,已經是樓層最低的地方了,下水道排汙非常不方便,馬桶不尋常地修得這麼高,這種明顯的不協調卻十分實用合理。
馬桶和石頭是有區別的,這區別在於,從電影的功能上來說,馬桶並不承擔任何的敘事作用;從結構上而言,它也並非這部電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此我們可以嘗試閉上眼睛簡單想像一下,如果我們將石頭的鏡頭去掉,電影的遞進和發展會有些突兀並且生硬。而剪掉馬桶的鏡頭,電影的劇情卻仍然絲毫無損地進行,可如此一來,寄生蟲只能算是完整度還不錯的電影,遠不值得大家如此稱頌。
值得討論的是,馬桶存在的意義究竟為何。從形式上來說,無非是作為背景道具,襯託電影主人公生存環境的惡劣。但奉俊昊鏡頭下沒有多餘的物景,馬桶作為很好的表現素材,自然要物盡其用,於是就有了暴雨夜妹妹坐在馬桶蓋抽菸的鏡頭,而馬桶表現地非常亮眼,狂噴不止。
另外有一個容易被大家忽略的地方,在電影的結尾處,有一個鏡頭是父親躲進樸先生家的地下室後,某次上完廁所盯著衝水的馬桶,面帶疑色,久久不語。或許他擔心這個地下室的馬桶會不會如貧民區地下室的馬桶一樣衝不下水,但實際上哪怕同樣是地下室低位置地帶安放的馬桶,富人家裡的也比窮人家裡的更好用。
事實上《寄生蟲》這部電影值得深挖的細節實在太多太多,比如女保姆狂熱的獨白,比如小兒子從金司機身上聞到的特殊味道,以及對應電影名字的殺菌和躲藏鏡頭,比如階層對立的隱喻……是一部值得二刷三刷的好作品。
這裡單獨提及石頭和馬桶,主要是個人覺得這兩個道具的設置十分巧妙。石頭是非常重要的道具,它發揮著電影中關鍵的敘事,轉折,暗示,隱喻,前後呼應等諸多重要作用。換句話說,它是導火索,是節奏的螺絲釘,是串起結構的線。你看,多麼繁重的任務,結果一個石頭,兩三個鏡頭就搞定了。
再說到馬桶,馬桶的作用就不如石頭那麼明顯,甚至看起來有可無,好像剪掉馬桶的鏡頭也無傷大雅,但是不能剪掉。這就是奉俊昊高明的地方,他好像有自己一套獨特的電影美學,總能在商業性的敘事中穿插獨特美感藝術鏡頭,並且能緊密地契合電影所要表達的主題,這也是他能夠將商業和藝術結合的原因之一。
在《殺人回憶》中,是麥田悠悠的背景裡,主人公深邃複雜的眼神。在《寄生蟲》裡,則是妹妹坐在噴水馬桶上點菸。另外,同類型的電影中也有不少這種藝術美學張力極為飽滿的鏡頭,比如《燃燒》中女主面對夕陽裸舞。《小偷家族》中祥太帶著由裡抓蟬。這些相對於電影敘事都比較的微末,但從藝術美學的角度來說,則相當於顏色之於彩虹,是不可或缺的表現手段。
所以,當我們思考《寄生蟲》為何會在商業與藝術上都能取得成功時,從石頭和馬桶這兩個細節道具的設置,可以窺得一些原因。既能安排點睛作用的石頭來豐富電影的結構,又能將馬桶這一道具變廢為寶,設計出震撼人心的美學鏡頭,能夠牢牢抓住觀眾的眼睛和心,怎能不得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