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盛初愈不久,就被公社人保組收押,後來被軍管會以「強姦未遂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儘管如此,趙國盛與春桃之間的閒話還是滿天飛,說什麼的都有,這讓陸家很沒面子。畢竟人要一張臉、樹要一層皮嘛。陸大嫂雖然起初對春桃不顧妯娌之情將自己的弟弟送進監獄有些怨恨,可回過頭來一想,自己的弟弟做得確實過分,你怎麼能明目張胆地趁著陸玉慶在衛生所值班之際,就去陸家要睡春桃?這不是強姦是什麼?春桃以後還怎麼做人?這樣想來,心態就平衡一些,於是主動找到春桃,兩人一說開,再加上春桃通情達理,所以兩人心中的隔膜也迎刃而解,妯娌間又和好如初。陸長林這個老公公心中也大為寬慰。
最近這幾天春桃感覺身體不舒服,她隱約覺得自己是不是懷孕了。可她又不敢相信,難道真的天降一個雨點子正砸在自己頭上?正在鬱悶的時候,解放軍下鄉志願隊來到高麗屯生產大隊,幫助高麗屯衛生所重建制度,規範診室和病房,又上山採藥,還幫著製作蒸餾水。這讓李會深大夫為首的農村大夫大開眼界。
為了宣傳計劃生育,一名解放軍的女大夫為廣大婦女們上了一堂計劃生育課。春桃雖然對上環結紮講的不感興趣,但春桃卻牢牢記住了女軍醫講的女人剛剛懷孕的幾個特徵:一是月經推遲;二是噁心嘔吐;三是乳頭顏色變深;四是渾身沒勁兒想睡覺。
春桃聽完課回到家,心裡隱隱不安起來,她覺得最近自己的身體狀況好像都符合這些。春桃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回可是確信無疑。可如果真要懷孕了,那可咋辦?
想到這兒,春桃的毛孔都要豎起來了。不行,得找大嫂問問,這個黑鍋決不能背。春桃心亂如麻,來到大嫂家,單刀直入地問道:「大嫂,你跟我說實話,你過生日那天晚上,趙國盛是不是和我睡了?」陸大嫂聽了,怔了一怔,問道:「你怎麼又問起這件事?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國盛他睡的是北面小炕,我跟你睡一炕,他啥時候睡你了?」春桃說:「大嫂,我問你,他沒睡我,我為啥會懷孕?」陸大嫂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真的?你說的可是真的?」春桃點點頭:「大嫂,這事兒我還能騙你啊,你必須告訴我事情,不能讓我蒙在鼓裡。」陸大嫂臉露喜悅之色,說道:「弟妹,你要是真懷孕,那咱們陸家不是有自己的孩子了嗎?這是好事啊!」春桃一皺眉:「大嫂,你怎麼還裝糊塗?玉慶他不能讓我懷孕,如果能懷早就懷了,還能等到今天?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趙國盛讓我懷的?你要不說,我馬上去縣裡做人流,我可不能留這個孩子。那樣,我還怎麼見人?玉慶會怎麼看我?」
陸大嫂一聽春桃說要去做人工流產,嚇得魂飛魄散,這要是春桃做了人流,那自己的計劃可就前功盡棄了。不行,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做人流,這個孩子說什麼也要讓她生下來。陸大嫂趕緊起身跪在炕上,拉住春桃說道:「春桃,你可千萬不能去做人流,你聽大嫂跟你說實話。」於是,陸大嫂就把自己如何想要個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如何讓趙國盛幫忙,如何把春桃灌醉的經過述說了一遍。春桃聽完,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說道:「大嫂啊大嫂,你怎麼能這麼做啊?你可坑死春桃了。」
傍晚,陸家召開秘密家庭會議,商討如何處理春桃懷孕這個大事。因為對陸家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嚴重的事情了。除了陸長林、陸玉慶和柳春桃,陸玉堂夫婦、張少華夫婦也都來參加這個會議。當然,孩子們都被支走了,這種事情小孩是不宜聽的。陸家屋內氣氛有些凝重,似乎空氣都不流動了。
陸長林咳嗽了一聲,首先說道:「今天召集大夥來,是研究一下春桃懷孕的事情。說心裡話,春桃懷孕這件事情是大媳婦月娥一手策劃,讓國盛去做的,春桃自始至終就被蒙在鼓裡。所以春桃是無辜地背了這麼一個黑鍋。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說什麼我也不會讓月娥去做這種傻事。但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按照現在的情況看看怎麼解決。大家都可以發言,出出主意。」
陸玉慶早已臉氣得發白,說道:「還有啥可說的,這個孩子說什麼也不能留,打掉。」
陸大嫂忙說:「我不同意打掉,這件事情雖然我做得不對,可我不就是想要個親生的、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麼?我弟弟已經替我頂罪了,該受的懲罰已經受了。如果這個孩子再做掉,那我還有什麼念想?不如死了算了。」說著擦了擦眼淚。
陸玉堂沉吟了一下,說道:「說實話,月娥和我小舅子做的這事的確不太地道,不僅讓春桃難堪,我們老陸家也都顏面無光。不過,我媳婦兒也是盼子心切,這麼多年她光給別人家接生了,自己卻一個也生不出來,我這人嘴黑,罵她是騾子,也傷她了。這件事的出現,我有一定責任。但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我看將錯就錯,春桃呢,也就委屈一時,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到時候送給你大嫂,我們肯定像親生的一樣對待。」
陸長林看了看陸玉榮和張少華。
陸玉榮說:「只要大家同意,我沒啥可說的,只是委屈我嫂子了。」
張少華說:「我贊同二哥的意見,最好打掉。這個孩子是趙國盛做的,外人一定認為是春桃和趙國盛有關係,如果生下來,外人怎麼看這個孩子?春桃怎麼面對外面的風言風語?我覺得這事還要春桃自己拿主意,畢竟所有的黑鍋都是春桃自己背的,屈辱都是她自己受的,她想打掉還是保留,就讓她自己決定吧。」
陸長林點點頭:「是啊,咱們說都好說,可做起來不知有多難。春桃這些年經受的磨難還少嗎?本來,我尋思春桃嫁給咱們老陸家能享點兒福,可誰知道……」陸長林哽咽著有些說不下去了,他抬起頭對春桃說道:「春桃,我也不想為難你,你自己拿主意,你怎麼做,我這個公爹都支持你。」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春桃的臉上。
此時的春桃坐在炕頭,雙手扳著膝蓋,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她的心中卻是波瀾起伏,思緒難平:是做掉還是保留呢?如果偷偷做掉,外人誰也不知道,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就當沒發生這回事兒。保留,那就不是十月懷胎生孩子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面對外面的流言蜚語、吐沫星子,承擔跟趙國盛有關係的惡名。但不這樣做,大嫂的念想就徹底破滅了,自己於心不忍,於心難安,畢竟她救過自己和兒子兩條命。更主要的是,自己肚子裡的是一個鮮活的小生命啊,無論怎麼說,他是無辜的、可憐的。春桃想到這裡,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決定了,我要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
春桃的話很短,聲音也不大,可在眾人聽來,卻是如同驚雷!陸大嫂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喜極而泣。陸玉慶卻是臉色更加陰沉,對柳春桃說道:「柳春桃,咱們離婚吧。」陸長林看了看兒子陸玉慶:「這個家還是我做主,離婚?沒門。還反了你。」「爸,」陸玉慶吼道,「我可是您兒子啊!你就忍心看著您兒子這麼痛苦一輩子嗎?」說著揪著自己的頭髮蹲在了地上,使勁撞著炕沿。
柳春桃穿上鞋,下了地,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屋外,一道電閃過後,風雨交加,柳春桃站在雨中,任憑暴雨澆注,淚水和雨水從臉上滾滾而下……
一九七四年三月,柳春桃在陸大嫂的期盼中、在眾人的非議和白眼中、在陸玉慶的大諷小譏中終於生下了她的第三個孩子、她的二女兒陸元麗,而且是由陸大嫂親自接生。春桃坐月子期間,陸玉堂和陸大嫂幾乎天天都來探望,兩人對元麗簡直愛不釋手、百看不厭。
春桃坐完月子的第二天,陸玉堂和陸大嫂就帶著新做的小被來了,陸大嫂吞吞吐吐地說道:「弟妹,你看是不是讓我們把元麗抱回去?」陸玉堂和陸大嫂眼巴巴地看著春桃懷裡的嬰兒。春桃把懷裡的女兒往陸大嫂手裡一送:「給你。」陸大嫂像接個寶貝一樣,喜不自禁地看著襁褓中熟睡的嬰兒,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好看,好看,你看這長睫毛,這粉嘟嘟的臉蛋,長大一定是個大美人。」陸玉堂說:「你弟弟沒白做。」陸大嫂不放心地看著春桃說道:「春桃,你不會反悔吧?」春桃朝陸大嫂擺擺手:「大嫂,春桃吐個吐沫就是個釘,抱走,抱走。」
陸大嫂和陸玉堂歡天喜地地抱女兒元麗回自己家去了。春桃看著陸大嫂抱著孩子走出門,就覺得心裡好像一下子掉了什麼東西,空落落的難受,坐在炕上一動不動,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一臉。
陸玉慶看著春桃神情萎靡的樣子,說道:「我就說嘛,這孩子就不該要,要了就是心頭肉,送誰也是不捨得。」春桃一抹臉,扭頭說道:「俺沒什麼捨不得,俺只是心裡難受。」說完,穿鞋下地,把衣柜子裡的衣服翻出來一大堆,抱到外屋,就著搓衣板一件一件地搓了起來,洗完一堆拿回家晾在院子的晾衣鐵線上。接著,又把被子拆下來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