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待花開
對嶽飛這個人物,我心中一直無比敬重。嶽飛,字鵬舉,諡號武穆,河南湯陰縣人。這個背上一生刻著「精忠報國」的熱血男兒,母親把「精忠報國」 四個字刻進他的肉裡,他自己把這四個字刻進心裡,終生不改這份痴情。
兩宋是中國歷史上最窩囊的時代,打敗了仗向人家求和,打勝了仗仍然割地賠款,總而言之,是沒有一天揚眉吐氣的時候。隔了千年的歷史雲煙,我們回望這段歷史,仍然覺得氣憤難平。
在氣憤難平中,我腦海中經常跳出那些英雄的影子,嶽飛、陸遊、辛棄疾、文天祥,他們在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只手擎天,力挽狂瀾,猶如立在天地之間的盤古,希望儘自己終生之力開闢出屬於宋人的天地。
那首《滿江紅》又響在我的心頭耳畔: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嶽武穆悲憤慷慨的激情時時衝蕩著我的心胸。「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如此的嶽飛,得之,真是一個時代的幸運。
然而,歷史非如此。
宋高宗趙構帶著嶽飛去揚州。席間,揚州官員獻上揚州三美:美食、美酒、美女。高宗品嘗著美食,美酒,嶽飛卻回憶起高宗曾經與他說過的話:朕和你一起戒酒,不收復失地,絕不飲酒。等收復北土,我們再一醉方休!而今,兩位故主尚被扣在金人手裡,高宗卻是忘了自己的話,美美地飲起酒來了。嶽飛靜眼旁看,卻是任何話都不能說。
對於美女,高宗可能覺得後宮太多,不差一個了,所以做個好人,賞給嶽飛,也算是對功臣的獎賞吧,沒想到,嶽飛卻是不領情,拒絕了。高宗想起之前賞給嶽飛豪宅時,嶽飛說過:國家正在多難之時,臣哪能只顧建自己的安樂窩呢?這與漢朝霍去病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是一種理由。
然而,高宗坐臥不寧了,他問身邊的大臣:「做為大功臣,嶽飛一不圖財,二不圖色,他究竟想要什麼呢?」如果他身邊是為國著想的大臣,可能給高宗一語點破;可是,高宗身邊真的缺少這樣的人,多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鼠目寸光之輩,所以,此大臣說道:「那就只有一樣,權!」高宗臉沉沉地暗下來,我知道,嶽飛的死期不遠了。
我卻是立刻就想到,嶽飛為的是祖國陷落的大好河山,為的是在金人鐵蹄下受盡蹂躪的同胞子民,為的是在金人手裡遭受凌辱的兩位故主,更多的,是為了疆場上那千千萬萬死去的將士!「最苦無山遮望眼,淮南極目盡神州」,是北望故土而不得回的愁苦;「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是南望朝廷來解救的眼淚;「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是死不瞑目的遺憾。這一切,高宗懂嗎?那位臣子懂嗎?當嶽飛面對著滿桌的美酒美食,心中浮現的卻是疆場上無數躺倒的屍體,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每一個將士臨死前那種期盼的眼神,那種不甘的神情,高宗懂嗎?那位臣子懂嗎?沒有親歷戰場的人,不會懂得一個從戰場上回來的、經歷過無數死別的人的心情,他們心裡沒有功名、沒有利祿、沒有那些勾心鬥角,他們心裡裝的更多的,是對生命逝去的悲哀,是保家衛國的悲壯,是一種「雜然賦流形,沛乎塞蒼冥」的天地之間的正氣!
而身居宮廷的人,不會懂得這些。是啊,他們的身心啊,已經被功名財色浸染的找不到生命的本質了,他們怎麼會懂得嶽飛呢?
如果是不懂,也就罷了;怕只怕,他們懂得,卻故意那樣說,那,大宋的滅亡「就指日可待」了。
嶽飛提出將淮南兵權交給他,再加上他的舊部,他保證,不出三年,定能收復失地,打回開封,迎回二主,重揚宋威!
而高宗拒絕了。
嶽飛只能在雨中,「怒髮衝冠,仰天長嘯!」
嶽飛啊,他們不懂你,你其實也不懂保護自己啊!
當年秦將王翦在外帶兵打仗,國家重兵在握,他深知秦王嬴政多疑的特點,所以帶兵出發時,他多多要良田美宅;到了戰場,雖然身在千萬裡之外,他也派人經常回去要房要田要財物,《史記》如此記載:戰國時秦將王翦率六十萬人伐楚,秦王送至灞上。臨別,翦請美田宅園池甚眾。既至關,又五度遣使請善田。人或責其乞請太過,翦曰:"不然。夫秦王疑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這個王翦確實太聰明了,他用這種方法來打消秦王的疑慮,用自汙以保身,這就讓嬴政認為他打仗就是為了這些東西,不會圖謀他的王位,就放心地把兵權交給王翦,讓這個傻小子在外邊猛殺猛拼吧,你只要不覬覦我的江山,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我樂得清閒。如此一來,王翦也可以在外面放心衝殺,而不必擔心隨時會有「十二道金牌」和「莫須有」的罪名來陷害自己了。
可惜,嶽飛不明白這一點,他只會「精忠」,他以為別人都會和他一樣,一心收復失地,解救百姓,別無他念,當他認識到高宗對他的不滿時,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更不知該怎樣做,就只會寫「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裡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那番苦悶啊,那番彷徨,無人能懂。他能夠在戰場上衝鋒陷陣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令金人聞風喪膽,言「撼山易,撼嶽家軍難」,卻不能夠悟透這官場的曲曲折折,這裡面的學問,比戰場上要深奧多了。
於是,嶽飛,這個將「精忠報國」刻進心海的頂天立地之英雄,在遇到小人時,只能甘拜下風,在風波亭,以「莫須有」之罪,被處死。
「莫須有」,亦即「無須有」,也就是說,不必有罪名,不必審判,你嶽飛非死不可,不必罪名。是誰說過,當君子遇見小人,失敗的,必定是君子。此話精闢也。
風波亭啊,風起浪湧,洗得盡英雄的徵戰塵,吹不幹英雄的悲憤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