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推送之《孟小冬海外傳藝》,出自《餘叔巖孟小冬暨餘派藝術》,作者從鴻逵。孟小冬隨杜月笙遷居香港後,雖退出了舞臺,但課徒授業的工作並未放下,一直到後來隱居臺灣,為餘派藝術的繼承與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京劇藝術在海外的流傳,當以香港、臺灣、美國三地最為盛行。究其根源,自然是來自海外華人對自己民族傳統優秀文化的眷戀之情。我認為,外國人看京劇主要是為劇情和表演以及古典服飾所吸引,而華人喜愛京劇,則多為欣賞流派藝術而陶醉,包括華人票友唱戲也必有所宗。多少年來,在港臺和美國的票友中,影響最大的流派,仍然是梅、餘兩派。旦宗梅,生宗餘,已經是海外票房性質的標榜。當然還有其他流派的愛好者,如楊派、言派、麒派、張派、裘派等,但都不像梅、餘兩派那樣縱深。
談到餘派在海外的影響和流傳,自然是餘叔巖演唱藝術本身的巨大魅力所在,同時與他身後的主要傳人——孟小冬在港臺期間傳藝的重要作用是分不開的。
餘叔巖、孟小冬、李少春師徒合影
孟小冬是梨園世家,開蒙老師是孫派老生仇月祥。她12-14歲就在無錫、上海一帶登臺演戲,當時的戲路較駁雜。嗓音極好,有些來者不拒,像《逍遙津》《徐策跑城》一類的戲她都唱過。1925年孟小冬18歲時,受高人指引,北上赴京津深造,向陳彥衡、王君直、王庾生、孫佐臣、言菊朋諸位譚派名家請益。後觀餘叔巖演戲,而傾倒崇拜至極,從此矢志攻學餘派,拜名師陳秀華為師,向張伯駒、李适可、李佩卿、楊寶忠等盤桓請教,且對餘派票友只要聽說有一句唱腔是來自餘叔巖的,則登門求教而不恥下問。可見,她那種多方學餘、虛心求教的精神,和當初餘叔巖的學譚毫無二致。
孟小冬在私淑餘叔巖時期,與郝壽臣同臺演過《捉放宿店》《失空斬》,孟唱《奇冤報》大軸,郝唱《荊軻傳》壓軸。此間,還與尚小雲合演《四郎探母》,頗為轟動。可見,孟小冬在拜餘以前,其老生的地位,已然駕乎馬連良、譚富英之上。
孟小冬決心拜餘叔巖為師,蓄志已久,也曾多次託人說項,但終未如願。1938年10月19日,乘餘叔巖開山門收李少春之際,經竇公穎、楊梧山進言,終於在收李後第三天(10月21日),孟小冬在北京泰豐樓正式叩頭拜餘叔巖為師。此乃天從人願,造就了一代「冬皇」。
孟小冬自立雪餘門,則謝絕舞臺,把全副精神都放在學戲上。餘叔巖見她心誠、聰慧,而因勢利導、盡力傳授。首先教她《洪羊洞》和《搜孤救孤》,並於兩個月後,由余叔巖親自把場,首演於北京長安街新新戲院。我有幸看過一場《搜孤救孤》。那晚演出是裘盛戎的屠岸賈,魏蓮芳的程妻,鮑吉祥的公孫杵臼。孟小冬拜餘後再次登臺,給我的印象是扮相儒雅清秀、音色甜美富於韻味、唱法講究、做工大方穩練,難得的是毫無脂粉氣,與她拜餘前相比,真可謂判若兩人。
孟小冬之《搜孤救孤》
此後,餘叔巖為她說戲,修正了《失空斬》《捉放宿店》《奇冤報》《武家坡》《御碑亭》《罵曹》《珠簾寨》《二進宮》《盜宗卷》《黃金臺》等戲,使她的劇藝更臻精進,由此孟小冬聲譽日隆,不可同日而語了。然而,正當孟小冬戲藝的高峰時期,卻於1949年隨杜月笙去了香港,竟然從此結束了她的舞臺生涯,又於1969年隱居臺灣,不幸於1977年病故。
孟小冬在港臺期間,雖然再未登臺演戲,但她對餘派藝術的實踐和研究卻並未中止,特別是她致力於餘派藝術的傳播,乃至流傳和影響到海內外,則是她對繼承和發揚餘派藝術做出的巨大貢獻。
傳者有意,學者有心,孟小冬在港臺期間向她問藝者不乏其人,知名的票友有李猷、趙從衍、李相度、蔡國蘅、丁存坤、張雨文、沈太魁、黃金懋、汪文漢、龔躍顯等,而正式叩頭拜師的有錢培榮、趙培鑫、吳必彰三人。孟小冬的弟子們大都是功成名就的事業家,除趙培鑫外,他們學習餘派並不打算上臺演戲,而是喜愛和研究餘派唱念,因此連身段也很少學。然而,這些位孟門高徒,在繼承餘派的唱工藝術方面,由於得到孟小冬的親傳和指點,打下了深厚的唱工基礎,繼而為餘派藝術在海內外的流傳產生了重要影響。
海外票友和票房之多、水平之高,當首屬香港,而香港的著名票房主持人多是孟門的傳人,例如雨宇社的張雨文先生,華風社的金如新先生、李和聲先生,振興社的丁存坤先生。這三個票房,同在九龍滕王閣會館活動。由李和聲先生操琴主持文武場。特別從上海請來名鼓師王玉璞司鼓、錢根生大鑼、顧永湘月琴,內地名琴師馬錦良、伍振豪、範文碩參與伴奏,著名演員馬長禮、小王玉蓉夫婦前往助陣。在香港的錢培榮、蔡國蘅、任莘壽等名家偶爾露面。滕王閣會館的票房聲譽和水準在香港是首屈一指的。
孟小冬之《空城計》
關於孟小冬傳藝在臺灣的影響,我在此只談i下給我印象最深的事和人。有一件事是從錢培榮那裡知道的,臺灣為紀念孟小冬,多年來在孟門弟子的捐助支持下,有杜大小姐、錢培榮、李猷、呂光等位主持成的「孟小冬國劇獎學基金會」,一直在鼓勵臺灣京劇人才的成長,為臺灣的京劇發展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與內地1993年起舉辦「梅蘭芳金獎大賽」,都是以兩位京劇名人而設立。然而,當我想起當年梅蘭芳與孟小冬曾經有過一段交往的軼事,如今海內外遙相呼應,難道僅僅是一種意外的巧合嗎?
在臺灣有一位研究中國音韻的學者,也是餘派藝術的忠實研究家——錢培榮先生的親傳弟子李炳莘先生。我是從1994年北京中國戲曲學院發布的一條消息才知道此人的。那條消息說,將邀請臺灣音韻學者李炳莘先生來北京做「中國京劇音韻科學觀」的講座。這是海峽兩岸首次就京劇音韻學進行的學術交流。我雖然未能聽到這次講座,但是足以引起我的興趣和關注。後來我收到李炳莘先生請天津餘叔巖孟小冬藝術學會張業才轉贈的《近代劇韻》和《餘派戲詞錢氏輯粹》二書,聽說都是李炳莘先生個人出資、影印和整理出版的。《近代劇韻》是餘叔巖和張伯駒合撰的一本京劇音韻專著。此書原名以《亂彈音韻輯要》發表在1932-1935年間《戲劇叢刊》上。1955年張伯駒以《近代劇韻》為名重行出版,僅在圖書館和少數人中流傳。1963年張伯駒為紀念餘叔巖逝世20周年,將此書又重加增訂和補充,最後才以《近代劇韻》為名以線裝本出版。現在我手上還僅存的一本《京劇劇韻》,就是當時張伯駒先生贈予我的,據李炳莘先生自己介紹,他是跑遍世界各大圖書館,最後才在加拿大卑詩大學圖書館藏書中發現《近代劇韻》一書。李先生於1989年影印再版此書時,前面請老師錢培榮作序,後面自己撰文《餘叔巖百年祭》和作跋。此書僅送世界各大圖書館以及海內外餘派同好朋友,並未公開發行,因此流傳範圍很小,知者也不多。像這樣一本好的京劇音韻學專著,在國內始終無人間津,而在海外卻有人不辭辛勞並且個人出資再版,使其繼續流傳下去,此種精神難道不值得我們敬佩和學習嗎?
關於梅、餘藝術在美國的流傳,我想介紹黃金懋和毛芷永夫婦二位。1984年,他們在美國舊金山,同當地票友發起成立了「舊金山梅蘭芳藝術研究會」。這是當時在海外唯一的京劇流派組織。黃金懋先生被推舉為會長,毛芷永任理事。
黃金懋先生是浙江人,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自幼喜愛餘派老生和梅派青衣,並擅長拉京胡。50年代初到香港,有緣識荊孟小冬老師。受孟小冬青睞,命往孟府學戲,曾向孟老師學過《洪羊洞》《捉放宿店》《失空斬》《南陽關》《武家坡》《珠簾寨》《李陵碑》《擊鼓罵曹》等戲,又與王瑞芝和任莘壽琴師名家時相過從,使其操琴技法獲益匪淺。1984年在北京中央電臺錄唱《伐東吳》和《戰樊城》名段。1996年天津電臺多次播放過黃先生的演唱錄音。天津餘叔巖孟小冬藝術學會張業才撰文專題介紹黃先生的餘派技藝精湛,火候老到,非一般學餘者能比。
毛芷永女士宗梅,曾向梅派名家包幼蝶老師學唱,又向艾美君、陳永玲、梅葆玖、賈世珍等老師學身段。1984年在北京工人俱樂部與李萬春、方榮翔、張學津、王玉敏、劉長瑜、程正泰等名家同臺演出《龍鳳呈祥》,婦唱夫隨,由毛芷永主演孫尚香、黃金懋操琴伴奏。此錄音1996年曾在天津電臺播放,得到天津聽眾的好評。
黃金懋與孟小冬之合影
綜上所述,從海外的港、臺、美三地票友活動及與內地的交流來看,梅、餘兩大流派佔有主導地位,而餘派的流傳與盛行,則無不與孟小冬在港臺傳藝的基礎與影響有著密切關係。近年來,京劇界老生新秀多以餘派標榜,也說明餘派藝術在海內外己日漸興旺。因為老生新秀如果到海外去亮相,餘派的形象倍受歡迎,這在海外特別是港臺地區,已經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了。
(《餘叔巖孟小冬暨餘派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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