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組建「南方畫院」
1886—1888年,梵谷在巴黎的那兩年不堪回首。一方面,梵谷接觸到了印象派、日本浮世繪等前所未見的作品,眼界大開,認識到自己過去的畫風太過保守,一切都要推倒重來;另一方面,當他面對莫奈、德加、畢沙羅這一幹「神」一般的人物時,又發現自己是那麼人微言輕、格格不入。
經歷了巴黎的喧囂與冷漠,1888年2月,35歲的梵谷來到了豔陽高照的法國南部小鎮阿爾。他狂熱地投入到工作中,繪畫技法也日趨成熟。這時,一個激動人心的構想在梵谷的頭腦中逐漸形成:組建「南方畫院」!他認為,要想得到認可,僅靠自己單打獨鬥是行不通的,必須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行才行。他第一個想要邀請的就是保羅·高更。
高更生於1848年,比梵谷年長5歲。其母是秘魯的名門之後,這或許給了他一種追求野性與自由的基因。他很小就去做水手,還參加過海軍,遊歷了海外很多地方。他曾經是一位十分成功的股票經紀人,擁有富足的生活和美滿的家庭。之後他狂熱地愛上了繪畫,結識了畢沙羅、莫奈、塞尚等一大批印象派藝術家,還參加了印象派在巴黎舉辦的沙龍,並獲得好評。
梵谷《向日葵》
高更《大溪地的三人》
1882年股票市場暴跌,高更決定辭去工作,拋家棄子,成了一名窮苦的職業畫家。他不願沿襲著印象派的老路,而是選擇開拓自己的新風格。儘管他的藝術之路比梵谷略為順暢,不過由於畫風過於前衛,作品也很少售出,因此生活變得愈發拮据。
梵谷是在巴黎時認識高更的。他十分欽佩對方的畫風,特別是當他向高更展示自己的畫作時,高更還特別稱讚了其中的一幅《向日葵》,梵谷因此激動得久久不能平靜。
梵谷一方面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弟弟提奧,請求他出錢資助高更;另一方面則寫信給高更,希望他支持自己的構想。
其實高更從沒把梵谷看作是天才,梵谷在信中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更使他自覺高人一等。
此時的高更正為錢所困,比起「南方畫院」的建議,他更加看重的是畫商提奧的資助。儘管他在給梵谷的回信中一口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可實際上卻遲遲沒有動身。
梵谷此時已經開始為新室友的到來而準備了。他們約定,作為合作的第一步,各寄一張《自畫像》給對方,他們的纏鬥也從此正式開始。
梵谷自畫像
■ 互贈畫像惺惺相惜
這幅梵谷寄給高更的自畫像被他命名為《日本和尚》。梵谷十分喜愛法國作家皮埃爾·洛蒂的小說《菊子夫人》,他在書中一位東方和尚(只是一個配角)的生活中尋找到了共鳴——在大自然中冥想,遠離塵世的喧囂,崇尚簡樸的物質生活……一切都與他的現狀相符。於是梵谷在這幅自畫像中把自己設計成日本和尚,原本的藍眼珠在畫中也變成了東方人的棕色。
其實日本一直是梵谷嚮往的國度。第一眼見到阿爾的風景時,他就迷戀上了這個地方,因為這裡使他仿佛置身日本。與畫友互換自畫像,也是在仿效日本版畫家們的習慣。而日本的浮世繪對於梵谷的藝術影響更是空前巨大的。
梵谷《日本和尚》
作為回應,高更也給梵谷贈送了一幅自畫像,現藏於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畫中的高更陰鬱地斜視著,表情中略帶些「江湖氣」,像是一個被流放的罪犯。其實,這正是高更刻意塑造的形象。
梵谷執意邀請高更組建「南方畫院」,除了敬仰對方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即倆人在藝術觀念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希望脫離印象派的窠臼,都喜歡不經調配的純色,還同樣喜愛日本的浮世繪藝術。
高更《頭懸光輪的自畫像》
■ 布置住所滿懷期待
為了迎接好友的到來,梵谷以每月15法郎的價格租下了一套兩層公寓。外牆是他最為鍾愛的黃色,被他叫做「黃房子」。他還精心描繪了一幅小屋的油畫,現也收藏在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裡。
梵谷對高更的到來充滿了渴望,決定用自己最出色的作品來裝飾高更的臥室。他想起在巴黎時高更曾稱讚過他畫的《向日葵》,就決定再畫一幅,來取悅自己心目中的「導師」。
梵谷總共畫過12幅《向日葵》,帶花瓶的有7幅(其中一幅二戰中焚毀於日本神戶)。倫敦國家畫廊的這一幅是他本人最為看中的,被他用以裝飾高更的房間,更在日後成為了畫家終身成就的「形象代言人」。
梵谷為「南方畫院」買來了12把椅子,希望能有更多的畫家加入。12這個數字也暗含12使徒的宗教意味。而高更的椅子尤為特殊,是一把唯一帶有扶手的核桃木座椅。
梵谷《高更的椅子》
■ 共同作畫矛盾顯現
高更終於來了,這一天是1888年10月23日。起初,兩人的相處還很和諧,精打細算的高更負責兩人的財務管理,他們還自己做飯,節省了不少開支。梵谷絲毫沒有掩飾他對高更的敬仰與崇拜,熱切盼望著高更能給他藝術上的啟迪,而高更則漸漸把他的熱情視作理所應當。然而,高更並不喜愛阿爾,他聽不懂本地的普羅旺斯方言,覺得這裡平凡而死氣沉沉。他的夢想之地是充滿原始野性的大洋中的小島,阿爾只是他攢足體力和資金的中轉站。
兩人第一次共同作畫的地點是阿里斯康墓地。梵谷的畫中有秋天的林蔭道、路邊擺放的古石棺、遠處的工廠,還有道路盡頭的一座教堂。據梵谷講,教堂原本是被樹木所遮擋的,被他在畫中移動了位置。前景的色彩是他主觀感受得來的,其他都基本忠於現實。
左圖為高更的《阿里斯康墓地》,右圖為梵谷的《阿里斯康墓地》
高更認為梵谷的這幅畫對現實的改動力度不夠,簡直就是毫無創意地模仿。於是,他就像老師一樣親自做起了示範。他畫的《阿里斯康墓地》更加抽象和圖案化,刪除了真實場景中的石棺和工廠,兩排樹也變成了一排,還加入了並不存在的一條小河和變了形的鐘樓。
高更主張創作高於生活,要將自己頭腦中的想像力和記憶元素天馬行空地融入到畫作之中。他時常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一邊大聲地對梵谷吼道:「用你的頭腦作畫!」
高更在《悲慘人生》(又名《葡萄園》)這幅畫中,把葡萄園抽象為兩個紅色小丘,中間有兩位布列塔尼少女在勞作,前景坐著一位哀怨的女子,邊上站立著黑衣人。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梵谷:黑衣人是哀怨女子未知的雙胞姐妹,名字叫做「孤獨」!幾句話把梵谷感動得熱淚盈眶,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而梵谷在同一地點繪製的畫作,還是依託於自然實景。
高更在《悲慘人生》
高更的繪畫理論確實預示了未來藝術的發展方向,也影響了梵谷。可他總是盛氣凌人,交流起來總以批判梵谷的作品為開端,原本就缺乏自信的梵谷本能地展開反擊,兩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
梵谷繪畫時需要在自然中尋求靈感,一旦讓他忘卻自然,他必定變得誠惶誠恐,不知所措起來。他可以忍受貧困孤獨,唯一渴望的就是自己的藝術被人承認。而此時,經過高更的一番打擊後,他感覺自己的創作再一次遭到了全盤否定。
表面上具有相同藝術理念的兩位藝術家,在實際生活中存在著太多的不同。高更把生活安排得井然有條,梵谷則雜亂無章。高更喜愛紅色,梵谷則厭紅喜黃。高更喜歡慢條斯理地作畫,梵谷則時而疾風驟雨般在畫布上塗抹,時而徘徊深思後又大吼大叫不知所云。
高更30年創作的作品總數,也沒有梵谷最後3年的多。高更自大、冷漠、刻薄,梵谷則敏感、固執、焦躁。而兩人最不能調和的是,高更想攢夠路費儘快走人,梵谷卻一廂情願地挽留高更。
梵谷《夜晚露天咖啡座》
■ 衝突升級
1888年阿爾的冬天陰冷異常,暴雨不斷。無法外出寫生的兩位畫家不得不縮在狹小的鬥室裡談論藝術,而這加劇了兩人的爭執。
高更隨後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
梵谷與我完全不相為謀,在繪畫上的觀點尤為不同。對他欣賞的杜比尼、齊耶姆和「偉大」的盧梭,我絲毫沒有感覺。而我熱愛的安格爾、拉斐爾和德加,他竟嗤之以鼻。為了平息爭吵,我只得說:隊長,您有理!
特別是對保羅·塞尚的評價,兩人意見完全相左。高更非常敬仰塞尚,在巴黎時曾像一個小學生一樣跟在塞尚的身後不停地懇求教誨,而塞尚則始終保持沉默。
高更《萬福瑪利亞》
高更私下裡開玩笑說,應該給塞尚下點兒安眠藥,好在他夢囈時偷學一些繪畫的秘籍。這句話傳到塞尚的耳朵裡,塞尚就再也沒有搭理過高更。梵谷也見過塞尚,他羞答答地把自己的作品拿給對方,希望獲得有益的建議。塞尚默默地一張張仔細看過之後,結結巴巴地就說了一句話:「畫這些畫的人一定是個瘋子!」
這是梵谷最害怕聽到的,因為他的家族的確有精神病史,他父親還計劃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因此,就在高更大談塞尚如何偉大之時,梵谷斷然喝道:塞尚是個騙子!
另一位兩人為之爭吵不休的是蒙提切利,他是同時代法國畫家中偏年長的,以「厚塗法」而聞名。厚塗法在義大利語中也稱「麵團」,顧名思義就是用很厚的顏料塗抹在畫布上,並在畫布上形成鮮明的筆觸。厚塗法對成就梵谷的繪畫技法至關重要,
但高更在私信中就言明:
梵谷尊崇蒙提切利的厚塗法,這種無序的走筆是我最為厭惡的。
兩個人始終吵鬧不休,最後高更永遠以「隊長,您有理!」來試圖結束衝突。這是一句流行歌曲的歌詞,可偏巧梵谷不喜歡流行音樂,於是兩人又再為「隊長,您有理!」而爭吵。
梵谷《割耳朵後的自畫像》
平心而論,這兩位極具天賦的畫家都是個性鮮明的。梵谷不善交際,生活邋遢,還經常自言自語。即便是他最親近的弟弟提奧也難以忍受和他在一起生活,曾寫信給妹妹訴苦:
他體內有兩個自我,一個極具天賦,細膩且富於愛心,另一個則是自私而暴烈。
高更同樣因個性原因幾乎眾叛親離,包括他一生鍾愛的妻子和兒女。
高更提出要為梵谷畫一幅肖像,作為禮物送與提奧。其實他早生離意,計劃在分手之前答謝對方。畫的名字叫做《畫向日葵的人》。
高更《畫向日葵的人》
然而,梵谷在第一眼看到這幅畫時,臉上立即失去了笑容。他眉頭緊鎖,呼吸急促,一陣沉默後大聲怒吼道:「這就是我?瘋了的我嗎?」於是兩人又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衝突。
當天用晚膳時,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前,沉默不語。梵谷忽然抄起面前的酒杯向高更砸去,高更靈巧地閃開,但被潑了一身酒。他一個箭步抱住梵谷,把他扶到房間睡下。第二天梵谷醒來時對前一天發生了什麼渾然不知,只記得好像冒犯過高更。
高更講了事情經過後,表示自己要離開阿爾。梵谷眼看自己的計劃就要落空,無數心血付之東流,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懇求高更留下。最終,在梵谷反覆的哭訴、哀求之下,高更才勉強答應暫留下來。
之後的時光變得死氣沉沉,梵谷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高更擔心受到攻擊而夜不能眠,經常在半夢半醒時突然見到梵谷幽幽地立於自己床前,被嚇出一身冷汗。高更在信中陳述了1888年12月23日的情況:
我出門後梵谷追上我說:你沉默,那我也沉默。
15年後,高更舊事重提時,情節則做了改動:
……我轉過身,看到梵谷向我衝過來,手裡握著一把剃刀。那一刻,我凝視他的眼神一定非常堅定有力,使他停下來,低著頭,一會兒就轉身走回屋裡。
梵谷回到房間之後就發生了眾所皆知的慘劇:他割下了自己的左耳,又把它送給了本地妓院的一個女孩。第二天,人們發現了他滿身是血地暈倒在自己的房間,急忙把他送去醫院。高更獨自離開了阿爾,兩人從此天各一方。
梵谷《唐基老爹肖像》。主要人物背景所看到的臨摹畫中,右上為廣重的《名勝江戶百景》,右下為英泉的《花魁圖》,中央為北齋的《紅富士》,左上是廣重的《飛鳥山暮雪》,左中是豐國的《歌舞劇演員圖》
《博物館裡的巔峰對決》
姜松 著
中國青年出版社
一部大作卻只有兩個免費獲贈的機會,
留言區來撩啊!
歡迎訂閱2018年《作家文摘·合訂本》
精選上一年度《作家文摘》報的精彩內容,分為紀實、人物、文史、憶文、環球等經典欄目,內容豐富,設計精美,高端實用,是您私家珍藏、饋贈親友的上佳禮品。每月1期,全年12期,16開本。
全年180元(還 ~ 包 ~ 郵 ~)
現通過微店及郵政匯款、
銀行匯款訂閱2018年全年合訂本,
即可以超低價換購!
2013年合訂本: 88 元/年
2014年合訂本: 88 元/年
2015年合訂本: 88 元/年
2016年合訂本: 88 元/年
2017年合訂本:108 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