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6月17日。上海提籃橋監獄醫院。一個年近7旬的女囚在病榻上躺了三個多月後,終於停止了呼吸。守候在旁的護士按照慣例,在她的屍體上蒙上了白布,神色莊重的醫生則在死亡報告上填上她的名字:陳璧君。
陳璧君,汪精衛的老婆! 一個為中國人民熟悉而又憤恨的名字! 這個中國政治舞臺上的重要角色是怎樣被囚進鐵窗的?
助汪投敵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爆發後,以汪精衛為首的投降派加緊與日本政府的勾搭,陳璧君是汪精衛叛國投敵的得力助手。
1938年11月中旬,汪精衛派梅思平等在上海重光堂與日本軍部代表秘密會談,就汪精衛叛國投敵問題達成協議。當汪精衛召集同黨討論如何下一步行動時,陳璧君力主逃出重慶,建立偽政權。
汪偽國民政府建立後,陳璧君任偽中央監察委員之職。後又以偽「廣東政治指導員」的特殊頭銜,往來於南京、廣東之間,成為廣東的太上皇。同時,她對南京偽中央政府的事務也要過問,對人事安排尤感興趣。
偽府中不少人深諳其中奧妙,紛紛投靠她的門下,她對這些人也儘量拉攏利用。於是,以「汪夫人」為核心的「公館派」或「夫人派」的政治派別就在南京偽政府中出現,其地位與「汪夫人」在南京偽政府中的顯赫權勢成正比。
1944年冬,汪精衛在日本病死後,陳璧君因丈夫死亡而失去了原先的地位。世態炎涼,汪公館門前也車馬漸稀。陳璧君於是帶著一批親信返回廣東,她想憑藉其妹婿褚民誼偽省長的地位繼續稱霸廣東。
被誘入獄
1945年8月10日,日本投降的消息通過無線電波傳到廣東,陳璧君驚慌失措,她找褚民誼商量後事,褚還故作鎮靜。次日,陳公博又從南京打電話給褚民誼,告訴他日本已接受波茨坦宣言,「和平運動」已完成,應自行解散,他才感到大事不妙。15日,日本天皇正式下詔無條件投降。褚民誼和陳璧君此時已陷入絕望之中。
8月20日,自稱是軍統局駐粵負責人的鄭介民突然出現在褚民誼的住宅,他除表明身份外,還向褚民誼談了國民黨軍隊開抵廣東前的社會治安問題。第二天,鄭介民又登門拜訪,談的是關於褚民誼個人的前景問題,稱他的問題需要到重慶去才能解決。第三天,鄭介民又赴褚宅,取出重慶來電,交褚過目,電文如下:
「重行兄:兄於舉國抗戰之際,附逆通敵,罪有應得。惟念兄奔走革命多年,自當從輕以處。現已取得最後勝利,關於善後事宜,切望能與汪夫人各帶秘書一人,來渝商談。此間已備有專機,不日飛穗相接。弟蔣中正。」
重行是褚民誼的字。電報上附有密碼,看不出偽造之跡,褚民誼對此深信不疑。鄭介民還說,他得到重慶方面的另一電文,知專機後天即可到達,望他轉告陳璧君早日作好準備。
此時的陳璧君一直處於焦躁不安之中,她從褚民誼那裡得知這一消息後,非常高興,當即表示,如重慶方面能派專機來接,當即首途。他倆還準備剛上市的洋桃兩筐,一筐由褚民誼送給吳稚暉,一筐由陳璧君送給蔣夫人宋美齡。
過了三天,鄭介民才來通知,說飛機業已抵穗,希望立即動身。陳璧君、褚民誼及隨員於是日下午3時,齊集於原偽省長官邸,準備出發。
鄭介民調來十餘輛汽車,宣布每輛汽車只能乘坐2人,其餘座位由軍統陪送人員乘坐。陳璧君心中有疑,但沒想到壞處去。車行後,陳璧君發現汽車未向白雲機場方向駛行,卻朝珠江方向疾駛,就問陪送人員何故,陪送人員託詞說,來的是水上飛機,所以要至珠江上船過渡。
車行珠江大橋邊,有兩艘小汽艇在碼頭停候,一艘已載滿軍統人員。陳璧君等相繼上船後,鄭介民向她表示,他有事留穗,不能去重慶,並介紹另一名軍統負責人相見。說完,他就乘汽車走了。
汽艇啟行後,那個軍統負責人就宣布:在飛機上不能攜帶武器,如有,必須交出。5分鐘後,他又取出一份電報,宣讀道:「蔣委員長現因公赴西安,四五日內不能回渝,陳璧君等一行此時來渝,殊多不便,應先在穗移送安全處所,以待後命。」
褚民誼此時已知中了鄭介民設置的圈套,但他沉默無聲,而脾氣暴烈的陳璧君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來拍桌大吼道:「既是老蔣不在重慶,我就沒有去的必要。若論安全,我自己的家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堅持要船開回原處,送她回家。軍統人員見她發怒,也向她解釋,說是奉命辦理,請她原諒。褚民誼深知再鬧也沒有用了,婉言勸她,要她暫時忍耐一下,以觀事態的進一步發展。經眾人勸說,陳璧君雖不再堅持開回原處,但一路上仍大吵大鬧,軍統人員對她也毫無辦法。
汽艇開到市橋,軍統人員又要他們改乘小船。這時,事情已經更明顯了。陳璧君怒衝衝地說:「我決不下小船去,再聽你們的擺布。除非你們用槍打死我。」軍統人員見狀提起手槍,從四面環視著她,形勢很緊張,但陳璧君毫不畏縮,還像平常一樣,瞪著眼睛說:「老蔣都知道我的脾氣,你們是什麼東西!」
褚民誼知道這樣鬧下去沒有好處,就勸她說,如果重慶方面存心要為難的話,我們只能聽天由命。這些人是奉命辦事,與他們爭吵,也不會有什麼用。陳璧君想想他的話也有道理,才勉強上了小船。小船開了一會,到了李輔群住宅。李宅是一所兩層樓的房屋,已被軍統接管,作為臨時看守所,有十餘個士兵手提卡賓槍守衛。
陳璧君一行,被關在二樓,指定2人合住一房。陳與女傭住在一處,褚民誼另住兩間。看守人員告訴他們:除不準下樓外,可以自由行動,如需飲食用品,可通知他們辦理。每人床上蚊帳、毛毯、涼蓆等也一應齊全。生活安排尚可以,但他們心裡都不安,惟以下棋、看書來消磨時光。
1945年10月12日,看守通知他們重回廣州。出門後,每一人被送上一輛汽車,兩面有武裝士兵夾持,已完全是押解的形式。汽車一直開到法政路附近一幢原日本軍官的住宅,在那裡,每人住一間房,待遇很壞,已遠不如市橋,但看守人員的態度尚好。
在廣州被幽禁了半個月後,一個姓徐的軍統代表告訴她,不日將送往南京解決,陳璧君當即說:「我有受死的勇氣,但決無坐監的耐性。」那人一再解釋:「將來一定用政治手段解決,不會付司法審判的,請暫時委曲一下,為時也不會太久了。」
11月初,軍統人員先把各人身邊的貴重物品,包括手錶、鋼筆等全部收繳,再用一架美國軍用飛機,把陳璧君等押往南京。此時,陳璧君正式開始了她的鐵窗生涯。
羈禁南京
滬寧地區的汪偽漢奸,大多被羈禁在南京和上海兩地。在上海,先關在軍統的楚園與南市看守所,後集中到提籃橋監獄;在南京,則由寧海路25號而改送老虎橋監獄。
陳璧君被羈禁在寧海路25號。
寧海路25號,位於南京城北住宅區,原是西北軍將領鹿鍾麟的住宅。汪偽時,是「七十六號」特工總部南京站。抗戰勝利後,被國民黨軍統接收,改為看守所。
寧海路看守所內分前後院,前院較大,後院較小,陳璧君、褚民誼是這裡的第一批「客人」。首任看守長是原任汪偽行政院庶務科科長的徐文祺。
當陳璧君等被押解到看守所時,徐文祺臨場監視,一個與陳璧君同時被關進看守所的汪偽漢奸見到他,以為他也被押解來了,用惋惜的口吻對他說:「老徐,你怎麼倒先來了?」徐文祺聽了尷尬得無地自容,只得說:「我們不談這些。」
陳璧君等剛關進寧海路25號時,受到看守所的優待。一日三餐,都由外面的酒家負責供應,下午還供有茶點。他們住的房間也不上鎖,行動很自由。
但一個多月後,在南京陸續被捕的偽內政部長梅思平、偽蒙藏委員長岑德廣、偽南京市長周學昌及李謳一等;在日本被押回的陳公博、陳君慧、林柏生、何炳賢等陸續解到後,待遇就逐漸降低,除陳公博一人獨處一個房間外,偽部長級的二三個人住一間房,次長與司長級的七八個住一間房。夥食也變得很差,一度曾用黑麵粉製成麵疙瘩作囚糧,漢奸們稱為「原子彈」。
房門也加鎖,而且終日不開放。但是,由於陳璧君患心臟病、高血壓等症,且體胖,看守所破例同意她的要求,讓其子女陪伴,並由她選擇二三人與她同禁。陳璧君又提出在她居住的二樓,除將進出的樓梯口大門鎖住外,其他各個房間不上鎖,也得到看守所的批准。但看守所要她出面約束各人,無事不得走出自己的居室,有事可撳鈴叫看守。陳璧君在自己的囚房裡,以靜坐休息為多,即使每天半小時放風,也不參加。
蘇州公審
當陳璧君等漢奸被羈禁在南京寧海路25號看守所時,國民黨政府迫於全國人民的強烈呼聲,先後頒布《處理漢奸案件條例》11條和《懲治漢奸條例》16條,對漢奸的量刑作了具體規定,其中犯有下列罪行的漢奸將處死刑或無期徒刑:
(1)圖謀反抗本國者;(2)圖謀擾亂治安者;(3)招募軍隊或其他軍用人工役夫者;(4)供給、販賣或為購辦、運輸軍用品,或製造軍械彈藥之原料者;(5)供給、販賣或為購辦、運輸穀米、麥、面、雜糧或其他可充食之物品者;(6)供給金錢資產者;(7)洩漏、傳遞、偵察或盜竊有關軍事、政治、經濟之消息、文書、圖書或物品者;(8)充任嚮導或其他有關軍事之職役者;(9)阻礙公務員執行職務者;(10)擾亂金融者;(11)破壞交通、通訊或軍事上之工事或封鎖者;(12)於飲食水品中投放毒物者;(13)煽惑軍人、公務員或人民逃叛通敵者。關於漢奸財產,《條例》規定,對圖謀反抗本國的漢奸,沒收其財產,酌留家屬必需之生活費。
1946年4月22日,江蘇高等法院判處陳璧君無期徒刑。對此,陳璧君表示絕對不服,但也絕對不提出上訴,因為她明白「上訴的結果,必然還是與初審一樣」。此外她還強硬地表示沒有坐牢的耐性,而有受死的勇氣。
陳璧君雖不想上訴,但她的女兒汪文恂認為法院判得太重,仍聘請律師向最高法院申請復判。
5月21日,南京國民黨最高法院刑事二庭作出兩份判決:第一,核准江蘇高等法院4月22日所作的判決。第二,駁回汪文恂的申請,理由是「違背法律上之程式」,「從程序上予以駁回」。
陳璧君被判決後,關在獅子口監獄內執行。在她被判決後不久,陳公博、褚民誼等大漢奸先後在獄中刑場被執行死刑,不免使她有兔死狐悲之傷感。6月3日,陳公博首先被槍決。臨刑前,他換了身乾淨衣服,取了一把小茶壺,雙手捧著,面容嚴肅地向陳璧君的囚房走去。他對陳璧君深深地鞠了一躬,說:「夫人,請恕我先去了,今後請夫人保重! 我此去,可以有面目見汪先生於地下了! 牢中別無長物,一把常用的茶壺,就留給夫人做紀念吧!」
當陳公博伸手向她握別時,陳璧君縱聲痛哭!兩個多月後,褚民誼也在獄中被槍決,刑前,陳璧君也向他哭別。至此,陳璧君才真切地體會到末日降臨的滋味。這時,她心臟病發作,一夜中曾昏絕三次。
被囚終身
1949年初春,國民黨政府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沉重打擊下,狼狽南逃,它對關在獄中的汪偽漢奸作出一項特殊的決定:除已執行死刑者外,凡被處無期徒刑以下者一律釋放! 判處無期徒刑的,則繼續羈禁。
4月27日,蘇州解放,陳璧君從獅子口監獄移禁公安局看守所。上海解放後,陳璧君又從蘇州移押上海提籃橋監獄。
陳璧君剛入提籃橋監獄時,對中國共產黨和人民政府有很深的牴觸情緒,對過去的罪行根本就不予承認,認為僅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而已。監獄中的管教幹部對她進行熱情的挽救和教育,使她這個以傲岸出名的人,認識上有了些變化。她在獄中用半通不通的句子寫道:「我初到此處監禁之時,自己一些都不認識自己的錯誤,非常不平,以為是政治上的成敗。
及後,我看了些書後,漸漸認識馬列主義及毛澤東思想,便心中氣和,後來竟大徹大悟,知道一切的道理,及得讀《解放日報》後,加以深深的學習,不但氣平,而且羞愧。其後另一朋友,更送我許多進步的書籍、小說、雜誌、活葉文選,更學習了《列寧主義問題》後,便如盲目者忽得光明。
不但對於以錯誤見解所做成之點,明若掌上現文,他日幸而改造成功時,重複工作之道路、途徑,亦得深刻認識,及努力的去了解,往往思想鬥爭,至深夜不能睡。加之接受監中之教育之後,更加瞭然。」
1955年7月,她在一份自白中又說:「我少子來接見我,給了數本書,女監也每早九時送報紙給我,後來便求得自己訂一份《解放日報》,我很用心的從它學習理論,和了解人民政府的措施。我便漸漸信服共產黨、毛主席領導下的人民政府的正確理論和用心了。
尤其是我借得《論人民民主專政》的一文,我讀了八遍,不夠,要還給人家,我便將它抄下來。日日的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完全了解了。有一個姓龍的朋友送了現在這一大批書給我,我便明白了共產黨為什麼勝利,國民黨為什麼滅亡,是一個歷史鐵一般的規律。」
陳璧君入提籃橋監獄後,身體很虛弱,心臟病、高血壓嚴重,頭痛、頭暈、腰痛、失眠等症加劇,監獄及時對她進行醫治,病重時送入監獄醫院治療,1959年3月,陳璧君病情十分嚴重,再次送入醫院,但因病魔纏身多年,心力衰竭,纏綿三個月後,死於監獄醫院。由於在上海沒有直系親屬,屍體由一遠房親戚收殮火化,骨灰送抵廣州。次年,由其在港的子女派人到廣州認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