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歲的陸勇靠昂貴藥物維持生命,偶然機會下找到於印度購買仿製藥的渠道,並將此藥推介給病友們,被全國的主流媒體稱之為「藥俠」。
他因「涉嫌妨礙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被捕,在看守所裡關了135天。在白血病患者眼中,他是盜火者普羅米修斯,是藥俠,是英雄。1002名癌症患者在聯名信上簽字,說他「使更多的患者獲得了自救路徑,從而逐步走出人生災難深淵」。一年後,檢方宣布不予起訴。
電影《我不是藥神》修改了主人公的設定,把他變成了一個沒得病的人。電影方面說,這種改動既是為了過審,也是為了增強戲劇衝突。
但是在我看來,事情絕非這麼簡單。
在最開始,《我不是藥神》的定位是文藝片,目的是從某種切面透視社會中的現實問題,激發人們內心的波瀾和探討。在導演文牧野的強烈要求下,它增加了商業片的元素。而最正統的商業片套路,就是一個簡單的詞:屌絲逆襲。
而《我不是藥神》的野心更甚,它不止要完成屌絲的逆襲,它還要完成「爛人成聖」、「凡人成神」這個壯舉。
在影片中,導演的野心早已在細節處「昭然若揭」:
因為牧師老劉英文好,程勇決定請他作為自己的翻譯,用以聯絡印度廠商。而在一行四人拜訪老劉時,他正在禱告的內容是:
「耶穌走遍各城各鄉,在會堂裡教訓人,宣講天國的福音,又醫治各樣的病症。阿門!」
這段話來源於《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的9:35,更關鍵的是,它還有一個題目,叫《耶穌召四徒》。
耶穌+四徒,五人「公司」成立。
電影的內核,是造神。
和菜頭在《<我不是藥神>觀後》中發問:一個主人公從利己轉變到利他,這個轉變如果要能說服觀眾,最為合理的人物設置應該是什麼?
人物設置不能是病人,因為病人不夠「爛」,也做不到真正意義上的「無私」。越卑微就越偉大,越自私就越無私,越是低到塵埃裡,就越是擁有成神的可能性。
所以不選身患疾病的陸勇,而是「普通人」程勇、「爛人」程勇,只有你,才能承受成神的業力。
程勇,等待你的不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降臨你身的,也不止是生命的獻祭。
你終將覺悟,你要等!
影片最開始的程勇,妻離子將散,老父病重,前小舅子瞧不起,賣印度神油賣不出去,交不起房租,滿屋子色情小卡片,有家暴史,毆打前妻及律師,進了句子又立馬慫成了一灘爛泥。
爛到骨子裡。
再重複一下剛剛那句話:
越卑微就越偉大,越自私就越無私,越是低到塵埃裡,就越是擁有成神的可能性。
為什麼?
老父病重,缺錢。急需用錢!
「錢從哪來?」
「命就是錢!」
白血病人呂受益送來了救命稻草:有大批跟我一樣的病人,需要印度的仿製藥,你能搞到,穩賺。
「好,但是你要先付錢。」
「行!」
呂受益為了命賭上了信任,程勇為了錢賭上了未知。一架飛機騰空而起,百瓶藥物拔地而來。
你賭上性命選擇相信我,謝謝你。雖然我是個爛人,我是為了錢。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人相信。
呂受益,我能救你,也能幫你賺錢,你就是我的第一個信徒。
「勇哥,我認識個姑娘,她是群主,能幫我們宣傳!」「拉她入夥!」「勇哥,我認識個牧師,他英語好,能幫我們聯絡!」「忽悠他!」「勇哥,這黃毛小子挺講義氣,把搶的藥都分了!」「留下幹活還錢!」
「你們一個個的戴什麼口罩,給我摘了!」
命就是錢,我要賺錢,神操縱命,藥能救命,藥在我手,我是藥神。
「勇哥,他們怕感染。」
程勇默默地把煙掐滅,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了。
程勇已成為五人「公司」甚至是全市地下販藥渠道中的神,有神,就自然有魔。
程勇經歷了兩重魔。
第一重魔,叫「欲望」。
公司團建,勇哥替思慧排憂解難:
「今天你是客人,讓他跳!」
決絕、憤恨、解氣、釋懷,都在思慧的眼中綻放。
緊接著,劇情急轉而下:
「來來來,我送你回家!」
暗淡、無奈、落寞、卑微,思慧的眼神讓人心疼。
我能給你錢,能給你女兒命,睡你,天經地義。
直到小女孩出現,程勇看到了她的眼睛。
「要不,算了吧。」
眼中那束光,除去心魔。
對思慧,推己及人,善念留存,是為「仁」;對黃毛,留他做事,照發工資,是為「義」;對老呂,一諾之情,百瓶藥來,是為「信」;對老劉,誠意說服,為你而戰,是為「勇」。
仁、義、信、勇。程勇,你已不是爛人,而是好人。
第二重魔,叫「恐懼」。
有人問我,這部電影的反派是誰,甚至有公眾號做過投票統計:藥廠、代表、警察、張長林、程勇、廣大病人、其他……
我選了「其他」,不是我認為沒有反派,有的。
反派是,每個人心中的惡念。
一念成魔。
而此時的張長林,就是此時程勇內心惡念的投射:
「你救不了窮病。」「你未來是要蹲監獄的,你上有老下有小,你不害怕嗎?」「我給你兩百萬,你把代理權給我。」「你放心,你的那些朋友,我還按低價賣,不傷感情。」
神念通達,人卻有心魔,心魔滋生,程勇收手了。
恐懼!
黃毛:「義」?勇哥,祝你發財,摔杯斷絕,算我瞎眼;思慧:「仁」?勇哥,謝謝你,我體諒你,我還要回去賣身養女兒,再見;老劉:「勇」?我本以為上帝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還是希望,God bless you;老呂:「信」?勇哥,是不是都喝多了?
「滾!」
不仁、不義、不勇、不信。程勇,你不是爛人,你是凡人。
和菜頭在《<我不是藥神>觀後》中問了第二個問題:為什麼許多電影裡,利己到利他的轉變經常要伴隨著某個角色的死亡?如果一部電影裡,為了達成人物的轉變,需要許多角色血流成河,又說明了什麼?歷史上有什麼神作需要用如此之多的人命進行獻祭,只是為了說服觀眾,主人公有必要完成這種轉變?
第一次除去「欲望」之魔,是思慧女兒的眼睛;第二次除去「恐懼」之魔,卻是老呂的命。
2003年,「非典」橫行,第一次我為錢而去,這一次,我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救你的命。
求求你,不要死。
晚了,程勇,你在印度消毒劑的煙霾中看到那兩尊佛像了嗎?
與梵天和毗溼奴並稱為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兼具生殖與毀滅、創造與破壞雙重性格的毀滅之神---溼婆,還有溼婆的妻子---帕爾瓦蒂。
傳說有一天,三界中出現了一個法力強大的惡魔。這隻惡魔法力高強,它每滴一滴血在地上,地上就會出現一千隻和他一樣厲害的化身去遺禍人間。三大神之一溼婆大神的妻子---雪山神女帕爾瓦蒂得知消息後大怒,就化身迦梨女神去消滅這頭惡魔。迦梨女神怕這頭惡魔會在決鬥的時候把自己的血滴在地上,使其出現一千隻法力同樣高強的惡魔化身,就先把它的血吸乾,一滴不剩。後來,迦梨終把這惡魔消滅,可是卻因為過於憤怒而不能自制,她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大力踐踏土地,令三界眾生的生活都受到影響。其伴侶溼婆為減輕眾生的苦痛,就躺在迦梨的腳下,任其踐踏以洩恨。這也是在印度教畫像或雕塑中,溼婆總是躺在迦梨腳下的原因。
踏在毀滅之上,重生。
呂受益,你是第一個信任我的人,也是我的第一個信徒。雖然弟妹讓我走,但我不會走。
我要繼續戰鬥!
「思慧,外省的病友能聯繫到嗎?」
成本價、倒貼錢,我都在所不惜。
欲望消磨,恐懼盡除,心魔已去,內心通達,渡人渡己。
為什麼每個病人守護著不說出程勇的名字?
為什麼黃毛為了勇哥可以豁出命來?
為什麼曹警官在情與法之間選擇了放棄自己的前途?
為什麼程勇服刑前,十裡長巷、口罩盡褪?
兩條鮮活的人命驟然而逝,成千上萬的病人淚眼婆娑,他們造就的,不是藥神。
他不是藥神,他是神!
而這時,他自己卻說:
「我也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