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古籍,雲門是中國最古老的舞蹈,相傳存在於五千年前的黃帝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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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溫哥華出發前,好友怡寧給了我她昔日三位臺大朋友的聯繫方式,交代,」要了解藝文消息,找毛毛就是了「。毛毛果然不負所托,15號我們和另一位在臺大圖書館的朋友在溫州街巷內的「好處「午餐見面時,除了立即向我推薦一大批臺北的文創景點,還邀我從高雄回來後,去看一場現代舞,《千圈之旅》。
毛毛當然是他們年輕時臺大同學好友之間的暱稱。如今出現在我面前的毛毛,精明利落,一身牛仔皮靴迷彩服上衣的打扮中,有種中性化的不羈與英氣。當年喜歡跳舞的臺大女生,如今已經是臺北市政府文化基金會的一位執行總監,負責表演藝術節的統籌,策劃,製作。她以行內人的身份告訴我,這個演出,只有二十場,而且每場只容納五十個觀眾,應該是一次比較獨特的體驗。
「而且這個演出,是在淡水的雲門劇場,實在應該去看看的。」
她的這個理由一下子打動了我。雲門舞集,在大陸和海外,都已經是一個代表臺灣的傳奇了。我在北京的好友慧,就曾經囑咐過我,如果你有機會去臺灣,一定要去看雲門。受身心靈運動影響極大的慧,對臺灣的文化一直推崇倍至。林懷民的身體美學,以及日常生活中的舞蹈運動,也是她推薦給我的。我這次來臺北,格外帶著一雙眼睛,就是為慧而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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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那天下午,在淡水老街看完日落,已經到了5點半。然後,又到紅毛城對面的,裝飾環境和食物都超讚的領事館咖啡廳吃晚飯,出來已經天黑了。不到五分鐘的計程車程,就到達了山坡上的緊鄰滬尾炮臺的雲門劇場。
最後的100多米,因為路很窄,又是單行道,我們是下車走過去的。兩旁參差的樹影下,路燈低低的,而且很暗淡。毛毛說,這是有意的設計,為了不要破壞周圍的環境。在我,卻加上了一層朝聖者般的神秘與期待。
然後,就豁然開朗,就看到閃亮的雲片狀的屋頂,和牆壁上綠色背景上的白色雲門字樣。在遠方浩瀚無際的黑夜的背景下,在地平線上星星點點新北市燈火的襯託下,雲門劇場兀然懸掛在夜空中,像一個清晰而明亮的夢境。
因為距離演出還有一段時間,毛毛就充當嚮導,領我就在劇場四周參觀。劇場前面偌大的木質平臺上是幾組白色雕塑,是臺灣雕塑家朱銘的「白彩人間」系列。他們在高大參差的樹影和獨特設計的光照下,若舞動的天使。
順階而下,來到鬱鬱蔥蔥的庭院,這裡毗鄰臺灣高爾夫球場,四周空間寬闊幽靜,可惜天晚了,看不到淡水河的景色。路的左手通向一處遍體通亮的透明建築,從寬大的玻璃窗望進去,可以看到從天花板懸掛下來的一片片巨型花瓣,猶如雲門舞集那些美麗壯觀的·舞臺布景。這是花語餐廳。在餐廳前是一小塊池塘,荷葉水草的簇擁中是一個長發飛揚,羅裙曼舞的女子塑像「輓歌「,這是紀念英年早逝的羅曼菲。她舞者的形象在十年後的深夜中依然生動。羅曼菲生前受林懷民之託擔任雲門2藝術總監,雲門2是林懷民繼雲門舞成功後在1999年創辦,年度的「春門」演出,致力於為年輕的創作者和藝術家提供發表新作的平臺,並著重在學校,醫院推廣舞蹈藝術,開展演出和講座。
花語餐廳對面的小丘,我們拾級而上,又來到一處可以小坐幽靜的去處,在一棵百年茄苳樹下,傍邊大樹書房還開著,裡面擺著雲門舞集的圖書,DVD光碟,還有大量的文學藝術類書籍。傍邊還隔出一個小咖啡室。聽說屋頂的平臺可以望見對岸的觀音山,和淡水河流進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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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丘下來我們慢慢踱回劇場。 從斜坡的草坪這裡仰望雲門劇場, 原來它由兩部分組成。上面的浮雲式不規整形狀的新建築是在一個規矩的方形二層建築之上。那個二層建築是中央廣播電臺紀念性建築。
毛毛介紹, 當年林懷民創建雲門舞集,條件十分艱苦。即使在九十年代初,雲門舞已經在臺灣和世界林懷民逐漸得到關注, 開始享有聲譽,還是租用八裡觀音山下的一個廠房作為排練場。在一個冬寒夏熱的鐵皮貨櫃的空間排練, 並創作出十幾齣經典舞作。 2008年,一場大火把排練場意外燒毀。2009年,以藝文團隊身分、援引促參法而拿下園區經營權的案使得新北市撥出滬尾炮臺這塊舊址給雲門舞集使用,有或海內外4155筆民間捐助, 終於在2015年建成這個靠民間捐助而成的劇院, 華人藝術表演中心。這就是我們剛剛在雲門劇場。這個新舊融合的建築裡有能容450人的大劇場, 有兩個個一百餘人的小劇場排練間, 還有辦公室和各種專業空間,是雲門基金會,雲門舞集,與雲門2的工作場域。而我們腳下的這塊巨大的草坪,是可能容納1500人的室外劇場, 周圍200餘棵植是林懷民又親赴田尾埔裡挑選。
可以想像在常年炎熱的臺北盆地,新劇場淡綠玻璃幃幕的建築映照周遭高樹,逐漸融入恬靜的綠色地景。這裡應該是一片多麼令人珍惜的綠蔭。而在晚上,可以來感覺星星,聽聽蛙聲蟬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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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劇場開幕後的一年多, 這裡已經有各種活動,這裡有攝影展,畫展,藝術講座,雲門舞集的公開排練, 還邀請各地其他劇團尤其那些生存困難的獨立劇團來演出,很多甚至是世界首演。
和在雲門劇場演出過的其他劇團一樣, 河床劇團是個典型的獨立劇團。 這次的,《千圈之旅》實際上是兩年前劇團在國際劇場藝術節上推出的劇目。它的緣起是導演對日本藝術家草間彌生對夢境和潛意識的表現, 「探索幽微的心靈世界」。我對草間彌生沒有太多的把握, 她那寫連綿無絕的圓點。但是這個五幕的現代舞卻的確把觀眾帶入夢幻和潛意識的深淵。演出空間是一個單獨為此次表演隔斷出來的戲盒空間,觀眾躬身排隊進入這個小小的空間,有種藝術膜拜的儀式感。
每一幕有一個畫面衍生的動態雕塑,比如第一幕是一個穿紅衣的中年母親, 她的身體表情是哀傷,和兩個穿白色內襯裙的年輕女子,可以堪稱他的雙生女。他們之間相生又相對,而母親只能在一種被動的睡眠狀態下看他們分分合合。最後在兩個女子搏鬥又似做愛的行為裡,母親悄悄離場。這一幕唯一與召見彌生相連的就是開場母親緩慢地從口中吐出地兩個一模一樣地橘色小球。當然還有就是這夢遊一般地演出。 後面接著四幕都如此, 有也個中心情節或畫面,都是女性人物,而且籠罩著一種深深地猶豫和悲哀。直到最後一幕一個年輕女子吞藥平靜地在臺上死去, 而周圍地三個女性漠視地離開。移動地舞臺向後推走,場子裡從重新陷入黑暗。
導演就坐在我身邊,是個能說中文的美國人。西北大學的表演藝術研究博士,格林納爾學院的教授。他就是那種不分國界不分職業的藝術家, 在讓他獲得靈感的地方, 住一陣, 再去另一個天地。
我告訴他,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理解了他的作品,但是它讓我想起《艾麗絲漫遊奇境》, 草間彌生的確也為那部英文經典 做過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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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勳說:「臺灣作為一種文化,臺灣作為一種生活的方式,臺灣作為一種存在的價值,臺灣人有自己獨特不可取代的身體、語言或表情……雲門從臺灣的原點出發,走向世界,讓世界看到臺灣的身體記憶。」
因為沒有機會看到大劇場, 我特意在離開前在劇院走廊牆壁上看到的那些大幅的雲門舞集的各種照片, 是表演藝術攝影師劉振祥拍攝記錄的雲門舞團20年的很多珍貴瞬間。 我們剛剛在大樹書房看到他的一本攝影集《前後:劉振祥的雲門影像敘事》。除了各種雲門舞集古典劇目的表演, 還有雲門劇團到從鄉下演出, 雲門教室裡的習舞少年。最感動的是牆角的兩幅照片,一副是林懷民率領雲門舞集的全體團隊和舞者,站在八裡廢墟上的那張照片,在被大火燒的暗紅黑色的倉櫃之間, 他們的表情凝重卻堅毅。我多麼相信旁邊的火後倖存的九歌道具雲之君的面罩,暗示著一個 浴火重生的故事。
我們走出劇院時,我特意留意了入口處,的確,以橫軸形式刻在臺灣老檜木上密密陳列著企業與個人的姓名有幾千人, 最少的只有幾千臺幣。這就是所說的眾志成城吧。雲門這四十多年,也是臺灣經濟騰飛, 民主建設的歷史時刻。 我想雲門在文化記憶的保留與傳承, 在對身體去體驗感受世界, 並給大眾和社會提醒美的培養與關懷,其實說明臺灣身份建設的真正實質。這就是為什麼臺灣人以雲門為驕傲,並希望能夠幫助她浴火重生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