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前後共生了13個兒子,他為此創作了一首五言敘輩詩:「仁厚遵家法,忠良報國恩。通經為世用,明道守儒珍。」二十字代表二十世,今後子孫後輩依序排名。他的13個兒子中,有5個是正妻所生,稱之為「嫡子」,分別是大兒子張仁權、九子張仁侃、十子張仁寶、十一子張仁樂、十三子張仁蠡 。
其中一個兒子從小就是個頑主,不是個讀書材料,張之洞把他送到日本士官學校習武。不久,寫了一封信《誡子書》:「汝隨餘久,勿自以為貴介子弟,而漫不經心,此則非餘所望於爾也,汝其慎之。寒暖更宜自己留意,尤戒有狹邪賭博等行為,即幸不被人知悉,亦耗費精神,拋荒學業。萬一被人發覺,甚或為日本官吏拘捕,則餘之面目,將何所在?汝固不足惜,而餘則何如?更宜力除,至囑,至囑!」
恰恰最小的兒子讓他「餘之面目,將何所在」,後來當了臭名昭著的漢奸,許多壞事發生在湖北省的任上。其父做好事,兒子搞破壞,真是天下少見。
這個寶貝叫張仁蠡,1905出生在武昌,字範卿。張之洞將他取名「蠡」,是希望他長大了能夠成為輔佐越王勾踐復國的範蠡一樣的名相。他2歲跟父親進京城,但4歲時父親就翹辮子了。想來,他自小就失去了父愛,接著清廷死亡,童年、少年時期也是比較孤苦的了。
(張仁蠡)
張仁蠡雖然出生在名門世家,但是改朝換代了,他之前垂手可得的錦繡前程沒有了,一切只有靠自己奮鬥。他勤奮學習,畢業於北京大學,後短期任職於北京政府教育部。1926年起,21歲的張仁蠡尋求在仕途上的發展,前後在河北省歷任永清縣、霸縣、豐潤縣、大城縣等地縣長。一開始,他還想學習父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實實在在為群眾做一點實事。但是軍閥混戰的時代,城頭變幻大王旗,執政者沒有為民眾謀取福祉的宗旨,為的還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私利。張仁蠡認識到,作為一個基層小官,難有什麼大的作為,自己更得不到什麼重用。看到自己多年浪跡江湖,事業上還沒有什麼起色,身陷染缸的張仁蠡就隨波逐流,投機於各派軍閥之中。
漸漸的,他看到一些軍閥與日本人糾纏在一起,於是也慢慢地認賊作父了。而日本人也看中了張仁蠡是前清重臣張之洞兒子的這張招牌,決定大力栽培他。
1935年華北事變後,30歲的張仁蠡公開投降日本,出任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民政廳廳長。1937年4月,他奉殷汝耕之命,組團訪問日本,遭到全國人民的痛罵。當年7月,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次年10月底,武漢淪陷。
據2005年第8期《武漢文史資料》記載, 武漢淪陷後,為推行殖民統治,日寇決定扶植建立漢奸傀儡政權。日軍森岡少將為建立武漢特別市政府,派第一課長淺見大佐赴北平迎原偽滿洲國外交部大臣張燕卿(張仁蠡之兄,出生於1898年,1945年秋逃亡於日本,1951年病死)南下出任武漢特別市市長,。不意張燕卿在北平正和土肥原賢二慫恿吳佩孚出任總統,事成,則張擬自任總理,因而不願來漢,遂薦其弟張仁蠡代替。
1939年4月初,張仁蠡帶領隨行人員10餘人,跟淺見大佐由北平來到武漢。張仁蠡在漢口京漢大道上的京漢火車站下車,看到這座法國四堡式建築矗立在道路邊,一圈生鏽的鐵欄力圖圍住在歲月裡不斷流失的尊榮。屋頂上雕有一隻黑鷹,作振翅欲飛狀。走近了看,黑鷹下「京漢火車站」幾個字清晰可見。張仁蠡想,父親督鄂時於1903年建立的京漢火車站,曾是京漢鐵路全線最為耀眼的亮點,甚至被稱為亞洲最壯觀氣派的火車站;自己現在出任「武漢特別市政府」市長,也相當於父親當時的督任。
誰知道,名督後人沒有了民族大義,醜劇亦在此粉墨登場。其後家國板蕩,生民流徙,山河易色。1939年4月19日,武漢治安維持會會長計國禎向張仁蠡呈遞推戴書,推戴張仁蠡為武漢特別市市長。
1939年11月5日,湖北省政府在武昌成立,原市參議府議長何佩瑢(1880—1942,湖北建始人)出任省長。由於當時各縣縣政籌備處均在當地日軍警備部隊控制之下,而省府所在地之武昌又屬於武漢特別市政府管轄範圍,省政府幾乎在市政府的管轄之下。
這樣縛手縛腳的,何佩瑢心有不甘,1940年5月,和他的親家、武漢特別市參議府副議長石星川(1880—1948,湖北陽新人,早年留學日本。辛亥革命後被黎元洪任命為湖北陸軍第一混成旅旅長,次年擢任第一師師長,晉陸軍中將銜。1918年被迫交出軍隊,寓居武漢。湖北這類將軍很多,人稱「將軍團」,他們憑藉這一頭銜,插手地方企業,攫取錢財)一起恢復民國初建立的「中國共和黨」,何任總裁,石出任副總裁,計劃擺脫武漢特別市政府的控制。
張仁蠡從「統一」的角度,說服日本人進行幹擾,「中國共和黨」只成立了半年就被取消,沒有價值了的何佩瑢也於1942年6月6日被日軍毒死。當時,張仁蠡與何佩瑢、石星川、雷壽榮被稱為湖北省「四大漢奸」。
張仁蠡主持下的武漢特別市政府,下設警察局、財政局、鹽政局、統稅局、統稅總署、司法部等機構,冠冕堂皇地推行「以華制華」政策。他們還在漢口設立司令部指揮所、軍營房和「武漢警備司令部」,把武漢作為他們重要經營的戰略據點。並且下令將江漢關鐘樓的時鐘撥快1小時,改為東京時間;強行規定每日下午新5時後實行戒嚴,不準行人街上行走,違者格殺勿論。從此,鐘聲在城市上空飄蕩,震懾著市民的心靈以至隱隱作痛。
據2005年8月15日《長江日報》的「抗戰勝利60年特刊」記載,偽武漢特別市政府把武漢劃分為軍事區、租界區和難民區。如今的漢口三民路至橋口、中山大道以南地帶,以及武昌城外八鋪街一帶,都是當年所劃分的難民區。難民區進行監獄式管理,四周都用鐵絲網圈起,在各個水陸要道設置武裝崗哨。開放有時間限制,進出都要接受嚴格的搜身檢查。中國人進出還要向日本士兵鞠躬敬禮,並出示他們籤發的「良民證」。如果稍有怠慢,就會遭到拳打腳踢甚至有殺身之禍。
為拍日本人馬屁,張仁蠡以市政府的名義,先後設立了各種學校,實行所謂「中日親善教育,以溝通中日文化」,從思想上麻醉毒害武漢青少年,開展奴化教育。並且調整學制年限,加大初等教育階段的比重,出版以「中日親善」、「共存共榮」、「大東亞新秩序」為內容的教科書,日語被定為「國語」課,學校不得懸掛中國地圖,不得使用「中華」字樣,凡是易於激發學生愛國思想的內容都被剔除。這種奴化教育,往往以殘酷的鎮壓手段來推行。
淪陷時期,日軍有計劃地在城內放火,大街上不斷可以看到房屋燃燒,有時一天有10多處,有些地方大火竟連續7天不滅,火光映紅了整個天空。據統計,在日軍盤踞武漢的7年裡,漢口有34640戶、124300人無家可歸,房屋被毀達43025間。民權路、民族路、襄河(漢江)一帶,盡成瓦礫。具體損失難以計算。
除了頻繁的轟炸和放火,日寇還對民眾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屠殺。設在原大孚銀行(今中山大道、南京路交會處武漢圖書館外借部)的漢口憲兵隊,經常在市內濫捕濫殺無辜市民。他們採用定期查戶口、突擊搜查旅館行棧的方法,大批抓捕所謂嫌疑犯。漢口憲兵隊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殺人魔窟。這裡有多種極其殘酷的審訊刑法,如狼狗咬、灌水、釘竹籤、電烙、電針等。憲兵隊周圍的居民,每當夜深人靜時都可聽到裡面傳出的陣陣慘叫聲。憲兵隊殺人的方法更是殘酷,挖眼、剝皮、鏹水漫、刀劈、電死等,不勝枚舉。凡進去者沒見活著出來的,半夜常常有屍體被運到江邊拋掉。從1938年11月到1939年11月,僅一年時間被憲兵隊殘殺的中國人就達2萬左右。原漢口日軍特務部長、戰犯福山太乙郎等1946年在漢口日本戰犯拘留所曾有一段供詞,稱「在大孚銀行硝鏹水池內,骨肉化盡的中國人約有1萬多」。
日寇在武漢四周遍設殺人場、埋人坑。僅在漢陽的殺人場就有10多處。漢口郊區的東西湖走馬嶺、岱家山公路橋附近和武昌大磯頭等處,有大批中國人在這裡被集中殺害。漢口市郊的坦教湖是日軍行刑場之一,1952年,在坦教湖發現了掩埋屍體的溝有60多條,其中屍體的頭顱與身子都是分開的,許多屍骨上還有繩子、手銬和鐵鐐。估計在這裡被殺害的中國人至少在4000人以上。
據武漢市的民間文史研究專家劉謙定介紹:為了滿足侵略戰爭之需,日寇對漢冶萍公司等眾多工廠的機械設備瘋狂拆運,將漢冶萍之江岸大型鋼鐵起重機拆走;還在漢陽兵工廠、鐵廠及民營機械廠廢址上搜刮鋼鐵。僅南岸嘴一帶數十家民營機械廠的設備、鋼鐵,都被拆除運走。日軍還在民間尋鐵找銅,強買強奪,以做槍炮原料。
除此之外,日軍還通過沒收「敵產」、發行軍票、修建機場、構築工事、設立馬場等搜集物資和聚斂錢財,這些物資全部運回日本,供日軍開支。
這些罄竹難書的民族苦難史,在張仁蠡的眼裡視若無睹,他不問民間疾苦,反而在他認為的「太平盛世」中賣弄起風花雪月,與一些所謂的「文人雅士」一起吟詩、繪畫、題匾、寫聯。可能是在湖北省作惡太多,「都鄂」4年之餘的張仁蠡離開湖北,於1943年11月15日出任日本控制的天津特別市市長,繼續當他的賣國賊。
1945年3月1日,沒有多少利用價值了的張仁蠡,被日本人從天津特別市市長位置上趕下臺。5個月後,日本投降。但是,多行不義必自斃,躲藏在北平的張仁蠡沒能逃避掉,他被國民政府以漢奸罪逮捕,不久被判處無期徒刑。
1951年,張仁蠡仍然沒能逃脫掉人民的懲罰,在北京被新政府槍斃。
(張仁蠡資料照片)
據了解,張之洞的弟弟張之湧一直定居在武漢。2006年,他的曾孫女張遵遜將家裡珍藏69年的宗譜獻給了「張之洞與漢陽鐵廠」博物館。這本宗譜是1937年編印的,其中記載了張家近12代100多人的名字、輩分、以及簡短事跡。張之洞有兒子13個,女兒無數,但經過百年飄零,據張遵遜所知,如今張家的孫輩就只剩下幾個兄弟姐妹了。
對武漢歷史深有研究的著名女作家方方,曾整理過張之洞父子的資料,她在《最後的租界》一文中評價這對父子:「可以說,張之洞在武漢留下了他一生中最為光彩輝煌的一頁,而他的兒子張仁蠡卻在武漢留下了最可恥最卑鄙的一頁。」
父子二人,前後督治一個大省,可以說是一個家族的榮幸。但是結局迥異,一個被稱讚被紀念,一個卻被唾罵被槍斃。這是歷史在作弄一個家族,這個家族的遭遇也值得一個民族深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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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
編輯:王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