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真有天堂,
那麼通向那裡唯一的路,
就是回家的路。
看《脫口秀大會》最新一期思文講的那段。
笑著笑著眼淚就掉出來了。
她把自己姥姥的親身經歷改編成段子,什麼再苦也要喝咖啡,因為不能浪費;老伴去世以後和女兒住在香港,語言不通的她一周之內就摸清街坊八卦;永遠風風火火的大嗓門和自帶銅鑼屬性的四川樂活性格,就是中國最典型的,不會孤獨的老太太樣子啊。
「但她走了以後,我們都非常孤獨」思文說。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在吃一碗貴州酸辣米粉,不行了,抬起頭,使勁的搖晃著腦袋說「太辣了太辣了」。
不想讓別人看出來其實是在哭。
我自己也是被姥姥帶大的。
爸媽離婚以後,我跟著媽媽從5歲到18歲都生活在姥姥家,其中大部分時間因為要賺錢養家,媽媽並不在我身邊。
我小時候特別野。放學不回家,在菜地裡玩,和同學騎自行車飆車,經常惹麻煩,每天晚上九點鐘之後姥姥會在巷子裡挨家挨戶,吼著找我。
仗著姥姥姥爺的疼愛在同輩裡活得趾高氣昂,表姐和我吵架,最終所有人都會站到我這邊——當然,我並不知道大家的寵溺和縱容的背後其實更多的是對我的可憐。
青春期的我活得像一隻刺蝟,敏感,叛逆,臉上寫著「生人勿進」四個字。
不知道成日裡哪裡來的那麼大脾氣,總和家人對著幹。
有一次,不記得具體是因為什麼了,總之我特別特別生氣,在家裡和家人吵起來,氣急了,就想摔東西,又不敢摔貴的,就順手把茶几上一盆橘子端起來,用力地砸了出去。
橘子汁濺到雪白的牆上,如同裂開的雪地。
我把自己關進屋子裡一邊哭一邊睡著了,第二天再到客廳裡,發現牆面上空空如也,什麼痕跡都沒有。
後來才知道,那一晚,是姥姥跪在地上用砂紙把牆磨乾淨的。
姥姥是那種特別嘴硬的老太太。
她關心一個人是方式是,嘮叨,不厭其煩的嘮叨。明明是為你好,但口頭上不饒人,我的幾個姨姨、舅舅,時常都會被姥姥的「怪脾氣」給憋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同學們對姥姥的印象是很兇,和大家平日裡經常見到的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形象不一樣,我的姥姥,嗓門很大,更年輕一點的時候還在街上和小偷battle過。
她看起來真是不好惹……
同輩的兄弟姐妹們都相對而言比較怕她,但我不怕,因為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她本來的慈悲面目。
就好像每次她對唯一的兒子也就是我舅舅發脾氣以後,她會在屋子裡,不停地轉圈,反省自己是不是哪句話說重了。
就好像她會說你哪裡哪裡做的不好,但一轉頭會幫你收拾爛攤子。
就好像她以前嘴上永遠都在說姥爺的壞話,卻在姥爺去世的一年後,哭瞎了一隻眼睛。視網膜脫落,看不清楚東西了。
就好像她在飯桌上生硬的指出自己子女們的缺點,惹得眾人不愉快,她起身去廚房盛餃子湯的時候,會拉著我小聲說,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宛若做錯事的孩子。
就好像她不同意自己的三女兒梅花遠嫁,最惦記她,可每次打電話都會告訴她「沒事兒,媽挺好的,不用來看我怪折騰的」,明明想念極了,卻就怕給對方添麻煩。
就好像她現在和我媽住在一起,兩個人經常吵架,吵完架又互相道歉。
偶爾,我回去。就變成三個人吵架,吵完架,一起抱頭痛哭。
完事一家人又覺得很搞笑,互相叮囑對方,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太丟人了。
一個青春期,一個更年期,一個老年期,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唱的是哪出啊。
其實我們家族所有人的性格都還蠻偏「逗比」性質的。
有一段時間姥姥高血壓高血脂,很嚴重,大夫叮囑說不要吃肉。
她就老老實實每天吃菜。結果有天我放學提早回家,發現她竟然,偷,偷,躲,在,廚,房,吃燒雞!
被我逮了個正著,姥姥豎起手指,做了個「噓」別說話的姿勢。後來我也沒告訴我媽和舅舅他們。畢竟身為一個內蒙老太太,不讓她吃肉……確實太難了。
我呢,從小就不喜歡吃家裡的飯菜。以前沒有外賣的時候我就總去步行街東邊,杜爾伯特廣場正對面的索師傅,點一碗魚香肉絲拌麵,大碗,八塊錢。
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
姥姥聽說以後,會認真握著我的手,讓我帶她也去嘗嘗。在飯館看她心花怒放的樣子,老闆娘過來問「味道怎麼樣」,她還扶了扶老花鏡,豎起大拇指。結果到家以後就和我說「這有啥好吃的,還不如我做的好吃。
」還有。有一年暑假,我迷上做飯。在家裡研究各種黑暗料理,什麼糖醋土豆片、西瓜皮炒火腿腸、麻辣蘋果餅,最下功夫的還屬那一道拔絲紅薯!
我立志要成為一代德才兼備的美廚娘,在廚房大展身手,結果,油還沒熱開,我就把紅薯丟了下去……
最後呈現出來的,不如叫油燜紅薯。
我媽嫌棄的要死,二姨和表姐來家裡,瞄了兩眼,果斷回自己家去吃了。
我很沮喪。畢竟是剛學做飯嘛。後來是姥姥坐在餐桌前,夾了一塊又一塊,說「還不錯」。
假牙上都是啃下來的油膩子,吃起來太費勁了。
我心裡一熱。覺得又欣慰又難過。
按我這個廚藝恐怕這輩子是不能給姥姥做出一頓可口的晚餐了。
後來我拉著姥姥,又去吃了索師傅。一老一小,在飯館裡吃得大汗淋漓,瞧,果然還是要有對比的。吃過我做的飯,姥姥再也沒說過索師傅難吃了。
我不知道別人家。在我家,老人愛孩子的方式很簡單,就是給你做好吃的,給你留好吃的,新交的男朋友可能不知道你的喜好但家人一定記得,你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
我小時候特別愛吃黃桃罐頭。現在每年過年回家,姥姥都會掏出一個黃桃罐頭,說,這是留給你的。
其實我早就吃過比黃桃罐頭好吃一萬倍的東西了,但姥姥的黃桃罐頭,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沒有之一。
我來北京工作的第一年,我媽給我付了整年房租。
從第二年開始,每年過年,我都給會給媽媽和姥姥包紅包。幾百到幾千不等。
但去年過年,無論如何姥姥都不收我的紅包,因為她覺得我是自由職業,沒有正經工作,每一分錢都是辛苦錢。
我怎麼和她解釋,其實我賺的不少,也沒有想像中那麼辛苦。她都不收。還要反過來給我錢。
你知道吧!小時候真的很希望家人可以多給一點零花錢,去買好吃的,可現在最害怕的就是家人給錢了,因為那些錢都是她們省吃儉用留下來的。
與其說給錢,不如說她是在擔心你過得不好。
你接過來的每一分錢都藏滿了她們的擔憂。所以我現在就只想努力賺錢,不為別的,只想讓她們知道,我長大了,可以不花家裡的錢了。
我有能力把自己養活的很好,不用擔心。真的不用擔心。
我們整個大家庭的氛圍很好。舅舅、姨姨、幾個表哥表姐,每年過年都會聚到姥姥家裡來,這麼多年,已是傳統。
每年過年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沒有什麼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了吧。
電視開著,飲料喝著,大家熱熱鬧鬧聊著天。窗外突然有煙火炸開。有人酣睡,有人說明日再來。
我生命當中那些清澈如水的日子,就是這樣度過的。
直到現在,我每次說回家,都下意識覺得是要回姥姥家,而不是回自己家。前兩天晚上W小姐在我家睡覺,到深夜,兩人無眠,她轉過身來抱著我說,「我小時候經常和我外婆一起睡,感覺特別安心」,我就想到了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
經常和姥姥鑽到一個被窩裡。不知道為什麼,老人似乎永遠那麼暖,那麼軟。
和姥姥躺在一起睡覺的時候,感覺就是全世界了,我哪兒都不想去。
我說的這些和思文脫口秀裡說的那些。相信,每一個在姥姥家長大的孩子都能明白吧。
但我比思文幸運的是,我還有擁抱姥姥的機會,還能吃到她做的飯,還可以和她吵架,如果沒猜錯,我媽還會把這篇文章讀給我姥姥聽。
而姥姥一定會不高興的嘟囔「又講我兇的那一面」。
我們全家沒人敢催我談戀愛。
只有姥姥說,想看著我結婚,我一點都不煩。甚至還真的因此期盼過自己的婚禮。
新郎是誰不重要,但我想要姥姥一定在場,看著我穿著最喜慶漂亮的衣服,走向屬於自己的幸福。很少寫自己家人的故事。
不是不想,而是想說的話太多,近鄉情怯,不敢說,不敢想像。
不敢想像有天我們都會分開的事實。我不能接受。
有人說,在我們最親的人離開那一刻之前,我們的情感是閉塞的。
所以我們才更要在每一個能見面的日子裡。跑著回到姥姥家。
如果世界上真有天堂,那麼通向那裡唯一的路,就是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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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聽我
文:閆曉雨,微信公眾號: 小鎮姑娘,微博@閆曉雨Es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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