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人房明浩剛剛在武漢金銀潭醫院最危險的ICU裡,領軍跟死神真刀真槍拼殺了42天。
金銀潭醫院,是武漢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醫療救治定點醫院。在這裡,發生了許許多多與疫情相關的故事,有悲傷,有感動,有驚險,有遺憾……
房明浩今年48歲,武漢市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急診和重症醫學科副主任。從小在濟南護城河和泉城路之間的老街上長大,從小學到高中都在濟南上學,上醫科大學時也是在山東,直到讀研讀博才到武漢。
在山師附中讀高中時,他是1988級2班的學生,是記者當時的化學課代表,因此才能有這次時隔三十年的師生對話。他自稱是班裡濟南本地話最地道的學生,因為其他學生課間也大多講普通話。而他對濟南的大街小巷熟悉程度遠超一般同學,對濟南的感情也是數十年不減分毫。
3月5日記者與他視頻連線時,房明浩剛從金銀潭ICU病房輪休下來三天。記者注意到,在金銀潭醫院的南七樓ICU不間斷戰鬥了42天的他平靜而自信,卻難藏疲倦。他說,國家為了保護抗擊疫情一線醫護人員的生命健康,已經發文明確規定了輪休的周期,讓大家一定撤下來隔離休息。
1月初,湖北省市衛健委組織力量支援第一批新冠肺炎定點醫院,而金銀潭醫院由於收治患者最多且最重,成了其中的重中之重——商議以後,由同濟、協和以及湖北省人民醫院,分別組織醫護隊伍定點支援,並將南六樓、南五樓改造為ICU,與南七樓一起,收治危重患者。與此同時,湖北省和武漢市的醫護人員,在各自人員極度困難的情況下,傾力支援金銀潭醫院。
1月21日,房明浩臨危受命,受醫院派遣到金銀潭醫院ICU支援。原計劃14天左右進行輪換,可他事後說:「在同濟醫院發熱門診等一線幹了二十幾天,我估計著會是個大陣仗,十幾天後,恐怕回不來家。」想到一旦去了,就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家,想到有好多天沒怎麼見自己9歲的兒子了,出發前他專門找機會去把兒子抱起來,認認真真說了個「過幾天見啊!」
「我們夫妻倆都在醫院工作,忙得沒有周末沒有節假日,嶽父嶽母幫忙承擔了帶孩子的主要任務。這種關鍵時候,老人自然鼎力支持。為了讓我們放心,每天微信直播孩子的情況,讓我們倆安心在一線工作。」
記者問他:這個時候,你就沒有恐懼感?有沒有考慮到可能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結局?
屏幕上的房明浩笑了:「朋友們都說我心大,我也覺得對自己的專業經驗、平時的院感培訓有信心。再說,在急診重症幹了二十年,神經能不粗嗎?」「心大」的他從病房出來暫休時感嘆道:「到了金銀潭才徹底地明白,這個病有多麼重了。之前在發熱門診,並沒有看到新冠肺炎危重患者的病程全貌,搞重症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見過病人這麼重,病情這麼難以捉摸。」
在疫情發生前,同濟醫院ICU每年都會收治很多重症肺炎的患者,胸部CT往往會出現「白肺」,也就是本來飽含氣體的肺泡被大量的液體灌滿或者實變的狀態,這種時候,除了呼吸機治療,ECMO技術會起到重要作用,甚至讓許多患者「起死回生」。ECMO(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中文名體外膜肺氧合,俗稱「葉克膜」、「人工膜肺」,是一種醫療急救設備,用於對重症心肺功能衰竭患者提供持續的體外呼吸與循環,以維持患者生命。
但在金銀潭ICU,呼吸機,血液淨化治療,ECMO……很多用了多年的絕招都試了,很多以往有效的治療方案,效果卻沒有那麼好了。」初期階段,主要的感受就是傷心多,無奈多。」房明浩嘆著氣說:一番使盡各種招數的搶救後,這個危重病號明明狀況變得挺好了,都能給你好好聊天了,可是轉天說不行就不行了。有的病號頭一天還能給你發微信聊天,說自己狀態挺好的了,他也挺高興,以為又能活過來一位。可第二天,病情一急轉人就沒了。難受,傷心,無奈。
1月21日,房明浩接手南七樓ICU的第一天時,本科室醫生緊缺。由全國各地來支援的醫生護士,匯合湖北、武漢、以及金銀潭醫院其他科室醫護人員組成了這樣一支特殊隊伍。
房明浩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組織部隊」、「鼓勵軍心」、培養新人。一般來說,危重症專業特別講究醫生、護士整個團隊的磨合,需要很久才能比較好的合作救治危重患者。這個隊伍集思廣益,發揮各自所長。
來支援的非重症專業醫護人員即使年資高、位置高,也甘心做「勤雜工」。大家開醫囑,打掃衛生樣樣搶著來,專業醫生護士坦誠相見,ICU醫生習慣把自己科室稱為「我們家如何,我們家是怎麼幹的……」這回,大家迅速地拿出十二分的激情,把金銀潭醫院ICU當成了「我們家」。
一個年輕的女醫生要進汙染區前穿防護服的時候,甚至出現了顫抖的現象。房明浩說你別進去了,在外邊吧。那個女生挺勇敢,說早晚得進,最後咬牙進去了。
每天查房從早上八點開始,大家先看一遍所有病人的病歷,再換防護服進病區。這就是個大工程。進病房要經過三關:清潔區,可能汙染區,汙染區。每個醫生要在這三個區域分別穿不同的衣服,戴兩層口罩兩層手套,還有面罩,鞋套等。護士還要加正壓頭罩。等穿完這一套,近半個小時就過去了。此時人的視野會變得非常狹窄,眼睛前大片水霧,手也變得沒有原來的觸覺,變得笨乎乎的。等到出病房時,這一套要反著來,又是半小時,然後防護服就廢了。所以有些醫護人員進了病房要帶成人紙尿褲,也不敢喝水。
危重病人的生命體徵極其不穩定,剛看著挺好,不一會兒卻需要搶救,醫護就是在跟死神搶人。他們每時每刻都密切觀察病人狀況,一線護士們更是累得不行。
新冠肺炎危重病人需要持續氧療,醫院因為氧壓不足頭疼,臨時使用大量氧氣瓶補充。那些年輕護士們渾身厚重的三級防護,外加正壓頭套設備,得去搬動比自己身體還高還重的氧氣瓶。由於缺氧,每天都會有護士出現嘔吐或頭昏,可每一個人都在短暫休息後要求再次進艙,理由只有一個「我不在裡面,其他人的負擔就更重了」。
房明浩這42天過的早已經不分日夜,作息時間被徹底打亂,一切圍繞著病人的病情來安排。不管當時在睡覺還是吃飯還是幹啥,只要病人有情況,那就第一時間衝進去救人。啥叫生物鐘,徹底打亂。臨床查房甚至也是個重體力活。他們要再加穿防化服以節約防護服,趁著人多把病人翻過來,讓他們採取俯臥位通氣。很多時候,病房裡一半病人在進行這種繁重操作。
就這樣,他們硬挺了42天。42天裡,他們這支曾經的「雜牌軍」硬是變成了王牌軍,先後救治了60多個危重病人。這在這場戰疫中,在特別危重的ICU患者中,這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
2月26日,央視新聞頻道為房明浩做了最美人物專訪並播出,稱他為「救火隊長」。房明浩的事跡感動了很多人,也驚動了很多濟南的老同學和老師。大家紛紛通過各種方式表示敬佩和關心。他認為這並非個人的成績,是這個特殊的事件將他推到了這個特殊的陣地上,讓他打了一場從來沒見過的硬仗。他只是完成了一個危重症專家的職責。
三天前,房明浩奉命換崗休整。他目前邊休整邊帶領團隊總結整理這段日子的經驗教訓,同時開寫數篇論文。他說自己得多吃點,吃胖點。他沒有計劃在解除隔離後好好休假調整,這個職業不允許。一旦前線有情況呼叫,他還得繼續往上衝。即便回到原崗位,預計也得比平常更忙碌,因為這段時間積壓的普通類病號太多了,他們還有的忙。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周青先 文,圖片來自金銀潭醫院ICU醫護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