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 | 進入人生的下半場,我們不斷地送人走

2021-01-17 網易新聞

《大國小民》第1129期

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聯繫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

1

今年春天,沙洲下了好幾場雨。飛舞的雨點,總像掃描著生活的片段。之後,又在2月4日意外地下了場雪,只是下得不大,在夜裡飄灑了三四個時辰。一大早,屋頂、樹身、草坪披上了一件淺薄的白衣,像一幅畫的留白,又像是藏著一場埋伏。不到10點,一切還原,萬物靜謐,以同一韻律呼吸。

在特殊的「宅假」中,老金養成了相對固定的生活習慣:早上8:30起床,早飯後,或者上超市買個菜,或者看看書、練練字。捱到11:00,給做中飯的妻子打打下手。吃完中飯,小睡半小時,然後坐電腦前,寫點東西。約17:00,活動活動,舉舉啞鈴,做做伏地挺身,接著吃晚飯、洗碗、看電視、洗澡、玩手機、睡覺。這般有規律的退休生活模式,從春節前開始,持續了半個多月。

跌宕的夕光尚未褪盡,晚風便以翅膀潑墨。老金就著一碟榨菜、兩盆炒蔬,喝完一碗小米粥。晚上喝粥,能讓老金患胃潰瘍的胃感覺舒服些。收拾完碗筷,老金像往常一樣,在客廳踱了十來分鐘,再打開電視看新聞。這一段時間,來自疫區的報導,長篇累牘,既讓人揪心於持續攀升的病例,又讓人感動於每天發生的故事。

「非疫區的『宅'能算什麼事啊?身處疫區那才是事呢!」老金看著新聞,不由得生發一些感慨,「你感覺無聊的家,是多少人回不去的地方。」

老金年逾半百,臉面白淨,看上去比實際年齡些微年輕些。以前,他在政府任職,分管民生條線。任期滿了,服從組織安排,轉換到了比較清閒的二線部門。老金退二線後的工作,除了開會,就是開會;除了調研,就是調研;除了督查,就是督查,盡幹些「看起來似乎得做,實際上毫無必要」的虛事。輕鬆倒是輕鬆了,但總覺得渾身上下有些不對勁,似乎丟了什麼東西。

究竟丟了什麼呢?壓力。

老金以自己的切身體會,證明了「你若要毀掉一個人,就讓他閒著」這句話的千真萬確。在度過了晃晃悠悠、渾渾噩噩的半年後,重拾起20年前語文教師的老本行,像一個獨行俠,置身寂靜的午後或夜晚,在鍵盤上敲擊些散文、隨筆、詩歌之類。現在看來,這還真是一味消解乏味的靈丹妙藥,日子倒也平靜、自在。

不過,去年例行體檢,兩位醫生反覆查驗肝區影像後的竊竊私語,讓老金受了回驚嚇。儘管沒得出什麼確切的結論,但某個指標特別高且高得離譜。後續診斷,3位專家給出了3種不同的結論,好在專家們開出的藥方都一樣,老金吃了半年進口藥,又做了回增強CT,見醫生沒啥新的說法,也就不再理會了。

說是不再理會,心裡並非全無隱憂、了無牽掛。對於自己的身體,老金一向比較愛惜的,生活極為規律,生活習慣健康,尤其是妻子年逾知天命後,愈發注重養生,既合理控制飲食,少吃或不吃油膩,又堅持跑步健身,經常要求他陪著一起「受罪」。偶爾看著29歲了還未成家的兒子,老金就想著聽妻子的話,好好鍛鍊。

不過,每個人的生命,就像是一條小溪,隨時會有斷流的危險。

2

老金在退二線後的3年裡,經歷了3次生離死別,每一次都刻骨銘心。

先是36歲的表弟英年早逝。

表弟大學畢業,在企業裡打了3年工後,自主創業,開了家小型服裝廠,沒日沒夜,苦心經營。走的那天,因勞累過度,突發心梗。當老金急匆匆趕到醫院急診室時,人已沒了生命體徵,人生匆匆劃上句號,捲走了全家的依靠和希望,把所有的痛苦與遺憾留給了年輕的妻子、年幼的兒女以及年邁的父母。

面對表弟的遺體,老金明白,再大的能量也無法挽回表弟的那一口氣。抹把眼淚,老金沒有絲毫猶豫,做了平生從沒做過的一件事——幫死去的表弟換上了新衣。緊接著,運送遺體回老家,幫著料理後事。

送走了表弟,老金連續幾天沒睡上一個囫圇覺,「死亡」一詞佔據了大腦的制高點。

過了大半年,同事老曾也撒手人寰。

老曾是老金多年的同事、好友,被查出胃癌時,癌細胞已轉移到了肺部。老金得知後趕赴醫院探望。老曾見了老金,一下子來了精神。病房裡,兩人像往常一樣聊天。老金不知如何安慰老曾,思慮再三,委婉表達了「堅強」的意思,希望給老曾注入一些直面生死、無所畏懼的正能量。

老曾聽了,忍住咳嗽,朝老金笑道:「我待上個十來天……一出院……我……我……又能上班了。」

「你……你一向拼命,淨想著工作。」老金哽咽道。

陪老曾坐了個把小時,見他咳個不停,有些累了,老金起身道別。在退出病房的那一刻,見老曾閃亮的雙眼直愣愣盯著自己,老金心頭一顫,不忍直視。

不到一個星期,噩耗傳來,尚不滿56歲的老曾走了。才幾天工夫,咋說走就走了呢?老金至今都沒想通。大伙兒都說老曾是累死的。

「誰說不是呢?」老金與老曾同事七八年,知根知底。老曾軍人出身,在南疆某炮兵指揮學院擔任軍事教官,90年代初轉業時,佩少校軍銜。人說「不管少校還是中校,到了地方一律無效」,因營級以下軍官轉業不安排職務,老曾從零開始,從教研員一直幹到某大學校長。55歲從領導崗位退下來後,被留在局機關,幹原先分管的那一攤子事。

即便是退了二線,老曾依然拼命。凡單位遇到點難事,大伙兒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他像是一部開足馬力的機器,轉個不停,直至住院,戛然而止,逃也似地跳出熱氣騰騰的生活,把人間推到了身後。

告別儀式那天,老金推掉所有的事,送了老曾最後一程。

再然後,便是去年堂兄憾別人世。

妻子的堂兄,退休沒幾年,被查出患了肝癌。在手術、化療大半年後,還是在人生的終點站停了下來。

堂兄銷售員出身,退休前在國企裡任部門經理。退休後,為照顧外孫,遷居女兒、女婿工作的城市。去世之前,老金沒能陪伴他左右。聽堂嫂講,堂兄最後一次住院時,預感此次住院的時間可能會長些,便隨身帶了六七包香菸。按理不能抽菸,但身體已經這樣了,堂嫂沒有攔著,由著他去。帶的煙才抽了半包,在一個深夜,堂兄「咳、咳」幾聲後,聲息全無。

按老家的風俗,堂兄的喪事總共辦3天,老金3整夜沒睡陪著。五六個一起陪著的兄弟,像是開會,討論著老人、孩子、教育、就業、樓市……當然,也談論堂兄,在往事的回味中,籠了一層悲哀的色彩。

堂兄為人正直,待人熱忱,能說會道,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是家族的靈魂人物。但凡哪家遇到難事,都會鼎力相助,該出力則出力,該出錢則出錢,從不含糊,從不計較。喜歡熱鬧的他,每逢春節,都會組織家宴,把老酒注入酒杯,把真情注入酒杯。

老金與堂兄初次見面,是在自己30年前的婚宴上。婚後,老金夫妻倆給長輩們拜年,當拜到妻子的大伯家時,堂兄、堂嫂早已準備了酒菜,留老金兩口子吃飯。堂兄的熱情和豪爽,讓老金一見如故,少了矜持,禁不住勸,三碗黃酒下肚,有了平生第一次醉酒的體驗。自此以後,老金與堂兄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因喜歡老金這個堂妹夫,堂兄一有空,便邀老金喝兩杯。偶爾路過老金單位,也會到辦公室坐坐,聊會家常。

堂兄走後,老金失魂落魄,一個月沒有緩過神來。

一個人的生命之書難道都是事先寫好的嗎?三次生離死別,像被寒潮浸染的三枚樹葉,嵌在老金心裡,讓老金對人生有了深刻的體悟:世上的每一個擁抱,都將以鬆手告終。

3

在度過了一個破記錄的長假後,從2月6日開始,單位正常上班了。

退二線不等於退休,況且離退休還早著呢,老金還得上班。一上班,老金重啟了以往「兩點一線」的生活。

吃過晚飯,剛打開電視,茶几上的手機「突、突、突」振動起來——手機開振動,是老金長年會議多養成的習慣。「誰的電話?肯定是騙子。」老金想著,還是按了鍵接聽,耳邊傳來小林的聲音。小林是老金高中同學老林的兒子,前年「五一」結婚,老金還應邀當了證婚人。

「金叔叔,不好意思打擾您。我……我不知該怎麼說……您知道我爸的事嗎?」小林囁嚅道。

「不知道啊,你爸怎麼啦?什麼事?」老金頓時緊張起來。

「我爸春節前查出胰腺癌晚期,已住院十多天了。」

「啊!」老金如雷轟頂,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在腦中矗立,「怎麼會這樣?有沒有手術?現在咋樣?」

「醫生說,癌細胞已轉移,沒法手術了。」

老金一下子癱在沙發上:「我明天一早去看你爸。」

「金叔叔,你來前先給我爸打個電話,就當不知道,問他在哪裡,不要說我給你打了電話。他的病我們暫時瞞著。」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照顧好你爸啊!」老金掛斷電話,任由額頭上的汗淌著,坐著嘆氣。妻子聽了通話,大約知道了咋回事,停了手中的活,在老金身旁,默默坐下。

老金和老林當年同班,老林兄弟姐妹多,父母體弱,家境貧寒,還好,沒被剝奪上學的權利。兩人骨子裡都要強,不服輸,只是老林身上更多些傲氣。為靠讀書翻身,兩人學習都很刻苦,成績均名列前茅,論總分,不相上下;論科目,一個語文見長,一個英語厲害。高考發榜,老金上了中文系,老林上了外語系。畢業後,一個教語文,一個教英語。在工作後的十餘年間,因各自忙於教書,忙於成家,忙於生兒育女,像陀螺似的轉著,兩人很少聯繫。

轉眼,時間被錶針切割成了記憶。人逾不惑,孩子大了,家庭和事業也就這樣了,兩人間的來往又漸漸多了起來。每遇節假日,只要老林沒什麼特別的事,便會向老金等同學發出邀請,來自己家裡打打牌,然後一起吃個飯。

每次同學上門,老林都頗當回事,早早準備好了水果和茶水。老林妻子年輕時在企業上班,下崗後自主創業,開了家美容院,經過十多年的打拼,美容院上了檔次,有了名氣,成了本地的行業翹楚。6年前,老林買了套600多平的別墅,光裝修就花了四五百萬。去年,又升級做了爺爺。這頗為滋潤的中康生活,令同學們豔羨不已。

也許是因為妻子能幹,老林在事業上也就沒了野心,一門心思教英語、帶畢業班。學校幾次想提拔他,都被他謝絕了。他常說「一輩子做個老師,沒啥不好」。這一說法,讓老金心生戚戚,感佩不已。

疫情期間,親友不見,同學不會。老林與老金已有好久沒碰頭了。最近的一次碰頭是在去年的11月中旬,沒見老林有啥異樣。以往,無論誰在朋友圈發了什麼,兩人都會相互點讚。只是最近一段時間,不見了老林的點讚,老金雖有些納悶,但沒有往壞處想。

這無情的病魔,咋就偏偏找上了老林?

這一夜,老金無法給睡眠提供真實的地址,身子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控著,蜷成問號。打撈久遠的記憶,冥想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有比藍更藍的天空嗎?一定有比黑更黑的夜晚。

4

次日,老金早早到了辦公室,並沒有急著給老林打電話,覺得早打不合適,晚打也不合適,一直坐著發呆。看時間已是8點半了,心想,這時候老林應該吃過了早飯,醫生或許也已經查過了病房,便端正身子,抓起手機,撥了老林的電話。

「老林啊,我是老金,好久沒聯繫了,你最近咋樣?」老金按小林的吩咐,裝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

「老金啊,好久沒碰頭了,這疫情……我,我……哎,最近生病住院呢。」聽老林的聲音,不像是病人,讓老金有些安慰。

「怎會這樣?我馬上過來看你。」

「不用,不用……你不用過來,醫院管得嚴,不讓進來……」

「我馬上過來,我能進來的。」老金不等老林再說什麼,掛斷電話,戴上口罩,急匆匆出了辦公室。

以往老金上醫院,要麼打的去,要麼叫人送。因為在白天上醫院,無論什麼時段,想要找到車位,比登天還難。考慮到疫情期間,醫院除急診等少數科室收治病人外,其餘全都停診,人車不會很多,老金便自己開了車。

天陰陰的,明明是上午,卻像是傍晚。空曠的街道,寂寥的樹木,再加上那些形單影隻、不見表情的行人,讓這個季節多了虛擬的成分。空氣中一股冷硬的味道。透過玻璃頂棚的光,薄薄一層,灑在地面。醫院所在的那條街,兩旁的超市、花店一律開著,小吃店、快餐店全都關了門。與往日相比,雖不再擁擠、不再嘈雜,但人流依然像河水那樣淌著。有的急匆匆,有的慢吞吞,有的走走停停,像是丟了啥東西。

老金停好車,徑直走向住院部——昨晚,小林提供了老林的病床號。

住院部入口處,拉起了幾道隔離線,一大群人被擋在外面,有兩三個轉來轉去,試著突破防線。一位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男醫生,正聲嘶力竭、含混不清地解釋著什麼。老金仔細一聽,原來,醫院昨天出臺了新規定,禁止親友探視病人,只允許一位家屬陪伺。前晚在朋友圈聽人說,醫院又發現了新冠確診病例,老金並不怎麼相信,現在看來,應該不是謠言。

老金不管三七二十一,擠過去湊近醫生的耳朵,悄聲說:「我跟你們潘院長是朋友,來看一位同學,你……」

醫生上下打量一番,見老金儒雅斯文,不像是撒謊,稍稍遲疑片刻,給老金測了體溫。老金趕緊從他的腋下鑽了過去。從電梯出來,見病房走廊也拉了警戒線,又有護士守著。

「你幹嘛?」老金直往裡走,被護士推了出來。

「我看病人。」老金嚴厲道。

「不讓看病人!」女護士杏眼一瞪,更嚴厲。

僵持一會兒,老金換了口氣,討好地說:「我同學在裡邊,跟你們潘院長打過招呼了,你通融一下。」

女護士見老金如此低聲下氣,神情也就鬆弛下來:「你給裡面打電話,你進去,換一個家屬出來。」老金給小林打了電話,小林出來,老金跟著進去。女護士看一眼,別過了頭。走至走廊盡頭,一進門,便見老林躺著,兩眼緊盯著門口。

「老林!」老金喊一聲,快步走到病床邊。「哎呀,你,你……」

老林撇嘴笑笑,試著坐起來,被老金按下:「好久沒聯繫,不知你住院。咋會這樣?」

老林沒回答老金的問題,嘆口氣說:「醫院管得嚴,你怎麼進來的?」

「這你不管,現在感覺怎樣?」老金焦急地問。

「腹部有些疼,東西吃了就吐。」老林回答。

這時,護士進來換液,關照了幾句,老林妻子一邊向老金說著老林的病情,一邊幫老林按揉腹部,說這樣感覺會好些。

兩個月沒見的老林,消瘦了許多,本來就大的一雙眼睛,溢滿光澤,佔據了小半個臉,看得老金心裡實在不是個滋味。聽老林妻子介紹,她妹妹在醫院工作,給老林安排了單人套間。這十多天,一家人都在一起,她睡旁邊的空床,兒子睡外面的沙發。一日三餐,老林的姐妹們燒好了送來。大年夜,一家人回家住了一晚。

說話間,老林指使妻子給老金倒茶、削蘋果。老金連說「不用、不用」,見老林有些急了,老林妻子說:「你就聽他的。」說著背過身去,悄悄走出病房。

聊完病情,老金原本想說「堅強」來著,可話到嘴邊,硬是被咽了回去。老金髮現,「堅強」與「軟弱」其實並不是一組反義詞。他就這樣默默看著老林,老林也許明白老金想說什麼,正了正斜躺的身子,對老金說:「你……你早點回去吧。」

「不,我坐會兒,陪陪你。」老金接著跟老林聊起了小林,說看小林長大,他小時候就特懂事,如今成了家,做了父親,有了自己的事業,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說到這裡,老林的妻子又背過了身去,只是沒走出病房。一會兒,轉過身來,繼續幫老林按揉腹部。

與老林又聊了會兒讀書時的往事,怕老林累著,老金起身告辭。

出病房那一刻,兩人四目相對,老林那特別明亮的眼神,刀子般刻在了老金的腦中。

回到辦公室,老金傻傻坐著,不知不覺,錯過了食堂開飯時間。午後時分,整幢樓聽不見絲毫與人相關的動靜。窗外,春風與樹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你一言,我一語。「啾啾啾」「嗟嗟嗟」的鳥鳴聲,格外清亮,那節奏,像是在替人類分配時間。

在沙發上躺了半個時辰,老金起來。不知何時降臨的陽光,滑過肩旁,灑向屋內。

原本是想寫點東西的,因感覺心情煩躁,便打消了念頭,找本書看。又因眼花,無法持續。起身踱會步,再佇立窗邊,看池塘泛起的清波、看楊柳翠綠的枝葉、看對面馬路上駛過的一輛輛汽車、看……霎時,一種莫名的孤獨感襲來,由外而內,遍布全身。

其實,在這退居二線的3年中,老金早已習慣了孤獨。習慣了連續兩天、甚至連續三天接不到一個電話;習慣了一整天,除了送報紙的工勤人員,除了上食堂吃飯,見不到其他人;習慣了外出開會、主動跟人套近乎卻遭無視的尷尬;習慣了宅家。

只是今天的孤獨感不同往常,尤為強烈。

5

到第四天上午,老金正打算再去醫院看看老林。突然,老林學校的校長打來電話,說老林昨夜走了,現在鄉下的老房子辦喪,他們上午前去弔唁。

「啊,怎麼這麼快?!」又一次大大出乎意外。「小林怎麼不通知我呢?」老金一邊想著,一邊與另一位要好的同學老袁通了電話。兩人約定了前去弔唁的時間。

掛斷電話,老金開車上街,在一家殯葬用品店停了下來。老闆見有生意上門,臉眉舒展,笑問:「買些什麼?給什麼人?」老闆嘻皮笑臉的樣子讓老金很不舒服,像是吃菜時吃到了一根毛髮。因而,沒好氣地說:「買花圈!」

其實,老金也明白,此類用品店,開門便是死人的事,老闆只圖賺錢,哪管死的是誰。這些年,伴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喪事由簡而繁、由儉而奢,大操大辦,不斷升級,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產業鏈,從業人員越來越多。諸如喪事司儀、哭喪婆、鼓樂手、扎庫匠、和尚、道士以及搭棚子的、燒喪飯的、租冰棺的、租殯葬車的、生產銷售殯葬用品的……財源茂盛,活得滋潤,不再有低人一等的卑微感。

「輓聯寫什麼?」老闆見老金生氣了,臉上褪了笑意,小聲問道。

老金摸摸頭,竟然犯了難。這並不奇怪,除幾年前給去世的高中語文老師買過一個花圈外,他從未買過第二個,但凡遇到老領導、老同事、老長輩,或是同學、同事、朋友的長輩去世,前往弔唁,僅準備一個塞了錢的信封。

「你說怎麼寫呢?」老金問老闆。老闆提了兩條參考意見,都被老金否定了。最終按老金的意思,寫了這樣一行字:沉痛悼念林xx先生。落款:金xx、袁xx敬輓。在老金看來,寫「先生」比寫「同學」或「老師」,更為貼切,更有內涵,更顯尊重。老林忠厚善良,氣質儒雅,教藝精湛,為人師表,是個令人尊敬、永遠懷念的好先生。

把花圈收攏,塞進車內,斜搭在汽車椅肩上,去了老袁的單位。老袁在門口站著,招呼上車後,開了導航。

老林鄉下的老家,老金曾去過一次,是在當年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期間。如今,近40年過去了,城市和鄉村早已改天換地,面目全非,除了大致的方位,哪還有一丁點印象?

好在老林學校的校長發了定位,一切聽導航的。

一路上,來往的車輛,屈指可數,原本川流不息、擁擠不堪的馬路陡然寬闊起來。萬物闃寂,陰冷的天色一層層裹著,讓早春的花兒縮緊了身子,不敢妄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看得見的工廠都緊鎖著大門。一戶民房,有人推窗倒出半杯茶梗。向東,往北折;向北,往東折;向東,往……在拐了若干個彎後,隱約聽到有哀樂聲從安立鄉野的一排民房中間傳來。

「那就是老林家。」坐後座的老袁,身子稍稍前傾,抬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幢。見前面不好掉頭,老金找一空地,停了車。老袁手持花圈,兩人一前一後,朝老林家走去。

還沒進入棚內,小林和老林妻子得了消息,迎出來向老金、老袁行禮,厚重的悲哀塗滿臉頰。老金說一聲「節哀啊」,便隨娘倆往裡走。面對老林面色紅潤、笑意殷殷、氣宇軒昂、西裝領帶的遺像,老金禁不住鼻子一酸,有些顫抖的身子,像是被時間釘在了原地,竟忘了該做什麼。

老袁見狀,拉一把老金的胳膊,老金方緩過神來。兩人分別給老林磕了頭、上了香。老金走到白幛的後面,見老林的遺容,已完全脫離了生前的模樣,又一陣悲哀,湧上心頭。「老林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老林妻子禁不住嚎啕大哭。「這是沒辦法的事,誰都沒辦法……」老金的勸慰,止住了老林妻子的哭聲。她盡最大的努力,把眼淚留貯在眼眶,不讓它掉下來。

走出靈堂,幾人坐下。

「怎麼不給叔叔打電話?」老金側臉問小林。小林帶著歉意,回應道:「金叔叔,本來要告訴您的。但村裡規定,疫情期間,喪事一律簡辦,只允許至親參與,不許通知同學、朋友和親戚。」

「無論如何,叔叔一定要來的。」縣裡早就發通告了,老金知道這個規定,便小聲應了一句。接著,老金問了問老林走時的情況。老林妻子說,老林臨走前,鎮痛泵已不起多大作用了,儘管疼得厲害,但他一聲不吭,堅強而有尊嚴。

在旁的老林嶽母,對老金哭訴道:「你知道的,我大女婿可是個好女婿啊!年紀輕輕就走了,讓白髮人送黑髮人。老天不公啊!怎不讓我走,把他給留下啊!……」一番哭訴,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抹起了淚。

「您怎能這麼說呢?老林走了,那是沒辦法的事啊!您老多保重啊!」老金趕緊勸住老人家,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正說話間,老袁手機響了,幾位從老袁處得知噩耗的同學,相約下午前來弔唁,問老袁要地圖定位。老林這輩子一直在同一所學校教書,人際關係簡單,對外交往不多,除同事、同學外,幾乎沒有其他朋友。

老金、老袁來時在車上說好了,明天老林遺體火化,兩人過來送老林最後一程。當老金把這一打算說出來時,立即遭到了老林妻子、老林哥哥的竭力反對。老林哥哥說,我家兄妹多,村書記今天一大早就跟他敲定了,明天最多只能去10人。老林妻兒、親戚等,已遠超過了10人,我正為此事犯難,希望你們一定理解。

聽老林哥哥這麼一說,老金、老袁只得作罷。

「哎,老林……」老金不覺心生悲涼。

時近晌午,老林、老袁起身告辭。走出棚子前,老金回頭再望一眼老林的遺像。抹一把臉上的悲傷,抹不去心頭的傷感。心中默念道,生命竟然如此脆弱,老林才50多歲啊,說走就走了。從此,他又少了一位好友,少了一位同學。在今後的日子裡,誰會像老林一樣,時不時想起他,給他打個電話呢?若是老金生病了,走了,又有幾人會來看望他、給他送最後一程呢?

送老袁到單位,老金回到辦公室,坐下,一支接一支抽菸。煙霧繚繞中,失神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老金在沙發上躺下,不一會兒,竟迷迷糊糊睡著了,在紊亂的鼾聲中,老金做了個夢。夢中,見馬路對面,老林頭頂濃密的黑髮、身著白色的西服、斜挎藍色的書包,急匆匆走在人行道上。老金再怎麼死命呼喊,老林就是聽不見,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醒來,滿身大汗。

6

那天下午,老金什麼事都沒做,手上拿一張報紙,翻過來又翻過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厚重的悲哀籠在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下班時間到了,老金下樓,駕車出了大門,頂著落日的餘暉,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從城北到城南,需經多少條馬路、多少處路口,他再熟悉不過——這條路走了有15年。每次停車等紅綠燈時,仔細觀察過斑馬線的男女老少,有的身手矯健,有的行動緩慢;有的神情輕鬆,有的臉色凝重。老有老的煩憂,少有少的艱辛,即便是背著書包的小學生,也都背負著沉重的課業負擔,難得有輕鬆和快樂的時光。老金曾經想寫一篇題為《從城南到城北》的散文,雖醞釀許久,卻一直沒有動筆,連自己都說不清是何原因。

剛進家門,妻子急切地迎了上來,詢問老林後事辦得咋樣。老金把弔唁老林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述說一遍,妻子一邊聽著,一邊不停地抹眼,接連哀嘆道:「老林說走就走了,今後,他妻子咋辦呢……」

見妻子這樣,老金把她摟到懷裡,並不吱聲,在她後背上輕輕拍了幾下。

正在此時,案几上的座機響了,老金走過去一看,是住鄉下老家、年已八旬的老母親打來的電話。她問老金,星期天回不回鄉下老家吃午飯?

「要、要、要……」老金想著有兩個星期沒回老家看父母了,趕緊應和。

編輯:唐糖

題圖:《桃姐》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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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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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錄片《中國》正在熱播之中,片中介紹了很多中國古代的思想家,他們的思想有很多值得現代借鑑的地方,可是也有很多被現代歪曲了的地方,今天我們來討論一下老子的「小國寡民」思想是否適應現代社會的問題。首先我們要介紹什麼是「小國寡民」,小國寡民是老子的重要主張之一,出自《道德經》,原文是:「小國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 大國小民 | 在被封住的村子裡,我們就這樣過完了年
    《大國小民》第1052期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聯繫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本文為「我們的戰爭」連載第3期。這是我們的戰爭,我們熱切地討論、謹慎地分析,為災難中隕落的生命而痛惜,為醫者大無畏的精神所感動,為一切人為的錯誤而義憤填膺,為我們能為之所做的點滴小事而不懈努力。人生海海,讓我們在亂世中緊握雙手,且行且惜。網易人間「新冠肺炎 – 我們的戰爭」特輯,講述每一天,我們與疫情赤膊相見。
  • 孫立平:真正的大國重器是小民瑣事
    在有些人看來,這都是些小民瑣事。至少說,在當今的世界上,很多的事情,中美貿易摩擦、朝鮮棄核、美伊關係、敘利亞衝突,似乎哪一件都比這些瑣事重要。即使是與此無直接關係的看客,也覺得這些事情更吸引眼球。但是,假如你就是一個想踏踏實實安安穩穩在這世上過日子的小民呢?
  • 大國小民 | 我的律政人生,從在醫院拉客開始
    4我本來都快要放棄在第一個月「開單」了,結果就在這時,在醫院裡碰到了一個被小轎車撞倒的小女孩,她爸爸在醫院照顧著女兒,正準備走法律程序,我們便很快籤單。小女孩的爸爸姓張,和我還算聊得來,我便喊他「張哥」。
  • 大國小民 | 走向無話可說之後,我們仍然是親人
    《大國小民》第1099期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聯繫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剛開始也看不懂,」鐵蛋在信裡喋喋不休,「是我們部隊的小領導,多少年的老影迷了,讓我給他捎碟兒,我就好奇領導都喜歡看啥碟兒,結果就是《教父》《盜亦有道》《全金屬外殼》。小領導自己看沒意思,問我看不看,我一想小時候咱倆在我家也沒少看李小龍劉德華啥的,就陪著小領導看了兩張,啥也看不懂,強挺著沒敢睡著。」「領導沒說你?」
  • 中華崛起,民族復興:我們老百姓要轉變大國小民的心態
    既然落後了,那就奮起直追,一開始我們學習美國,因為那時候美國最強大。日俄戰爭後,我們看到了日本的迅速崛起,覺得日本找到了學習西方的捷徑,於是我們學習日本。再後來看到蘇聯一下子變成超級大國,直接可以跟美國抗衡了,我們又跑去學蘇聯。直到最後,在毛主席的領導下才從新民主主義走向了社會主義道路。
  • 大國小民 | 為了能去支援武漢,護士妻子取消了我們的婚禮
    《大國小民》第1050期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聯繫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本文為「我們的戰爭」連載第1期。這是我們的戰爭,我們熱切地討論、謹慎地分析,為災難中隕落的生命而痛惜,為醫者大無畏的精神所感動,為一切人為的錯誤而義憤填膺,為我們能為之所做的點滴小事而不懈努力。人生海海,讓我們在亂世中緊握雙手,且行且惜。網易人間「新冠肺炎 – 我們的戰爭」特輯,講述每一天,我們與疫情赤膊相見。2020年1月27日,正月初三。
  • 大國小民的抗戰史詩(《大稻埕》演出預告)
    這一年,是乙未年四月,市井依然熙攘,氛圍卻不似從前,恐慌在蔓延,這是被屈辱的尊嚴在殘喘,這也是對未來不可知的惶恐不安。臺北城已經進駐日本軍隊,城頭的旗子,越插越多,越插越多,龍旗不斷地倒下,膏藥旗不斷被升起。
  • 打好人生的「下半場」
    然而,當我們認真研究一下籃球場的上半場與下半場雖然都是在競技場上搏弈,事實上兩個半場之間又有著不小的區別。情況的不同,也就決定了我們的心態和打法必須跟著轉變。那麼,到底都有哪些不同呢?我粗略總結一下,至少有四個不同:首先,上半場重在攻,而下半場則該偏於守。
  • 龍應臺說:我不在乎大國崛起,我只在乎小民尊嚴,你怎麼看?
    「我不在乎大國崛起,我只在乎小民尊嚴。」龍應臺這句話,現在被很多公知高舉為真理。當年龍應臺在北京大學演講,語出驚人:誰在乎 「 大國崛起 」 ?至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剛才我所說的文明刻度——你這大國怎麼對待你的弱勢與少數,你怎麼包容意見不同的異議份子。這,才是我在乎的。
  • 小民視角:我們憑什麼要愛國?
    現在,我們消滅了戰爭和貧困,恢復了生態,地球正變成一個樂園。這使得我們更加堅信經濟準則的正確性,他已經變得至高無上,滲透到我們的每一個細胞中,人類社會已經變成百分之百的經濟社會,投入大於產出的事再也不會做了。現在,人類只知道投入、產出,並享受這些產出。沒錯,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都是如此,唯有中國這個異類還做著「投入大於產出」的事。但很多人並沒有想過我們為何要這麼做?
  • 重看《倩女幽魂》:沒有大國崛起,哪來小民尊嚴?
    重看《倩女幽魂》:沒有大國崛起,哪來小民尊嚴?如果我們拋開玄幻的設定,透過現象看本質——一個邪惡的老嫗,手裡控制著幾個女孩子,讓他們晚上去勾引男子與之交合——其實這就是娼妓呀。
  • 大國小民 | 被小縣城孤立的他,最終死在異國他鄉
    《大國小民》第1070期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那時每天下午第三節課都是自習,值班老師大多不會來班裡,班裡人聲鼎沸,同學們要麼三三兩兩聊著天,要麼爭分奪秒地看著租來的武俠小說,而劉衛東一行則會大搖大擺地跑出教室,叫嚷著和他的兄弟們「打群架」去。可梁老師卻節節課都來盯著我們,預備鈴聲剛響,人就已經站在了講臺上了,溜不出去的劉衛東們簡直恨死了他。那時,我們的教室後面生著一個大火爐,火勢極旺。
  • 人生下半場,比拼的是這3樣東西,可惜很多人弄反了
    人生下半場,要想健康,就要多養生,而養生的關鍵就是養心。所以說,養活了好的心態,可以延年益壽,福報多多。據統計,因為心態不好,導致生病或者被氣死的人佔有很多比例。因此,生氣,焦慮,懊悔等不良情緒,才是我們人生下半場最大的敵人。人生下半場,你一生氣你就輸了;常保一顆好心態,才是真福氣!正如《莫生氣》中所說:「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該去珍惜。
  • 人生下半場,拼的是什麼?
    有人說:「人生下半場,拼的是一技之長」。個人覺得這不是絕對的,需要因人而異!有時,當我們失去了青春和年齡優勢的資本,一技之長確實可以更好地立足於社會。但還有一句話也說:「人生下半場,拼的是健康」!失去了健康,任何情況都失去了意義,生死只在呼吸之間。
  • 大國小民 | 那份命運的暗中饋贈,她選擇了拒絕
    《大國小民》第1030期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聯繫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章薇謙虛了一下,徐青柏接上話:「陳總都誇的人,錯不了。」有一天晚上,徐青柏帶著章薇做一份計劃書,一直到11點過才弄完。徐青柏說,太晚了,公交都停了,你一個人不安全,我開車送你回家吧。章薇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路上徐青柏問她住哪兒,「人民大學旁邊」,兩個人就不再說話了。章薇覺得氣氛有點沉悶而緊繃,便把車窗搖開一條小縫。
  • 大國小民 |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進985的大門
    《大國小民》第1131期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聯繫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他們總說,人的一生很長,不必一直贏,只需要在某些關鍵的時間節點抓住機會,就可以擁抱另一種人生。
  • 大國小民 | 7年收銀員:此刻,超市就是我們的戰場
    《大國小民》第1063期本文系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聯繫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程姐是我幾年前在江蘇超市做收銀員時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