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事件讓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四世最終下定決心,要一舉掃清革命派。秋天,普魯士政權還走在建立憲政的道路上——雖然這條路非常崎嶇。普魯士議會8月9日頒布的法令要求所有士兵「懷著敬意通力合作,支持憲法法制的建立」,但因王室掌控軍權,這一法令被宮廷認為是對王權的大膽羞辱。魯道夫·馮·奧爾斯瓦特(Rudolfvon Auerswald)領導的自由派政府沒有逼軍隊接受這一法令,而是於9月8日主動辭職。有人上書請求國王從激進派手中拯救國家,無憂宮的陰謀集團重新獲得了人民的支持後,便開始謀劃反攻,對抗國民議會,但事情還沒完全定下來。腓特烈·威廉四世任命恩斯特·馮·普菲爾為臨時首相,普菲爾極力修復王室與議會之間的矛盾,並試圖推行一個溫和版的8月9日法令,但以失敗告終。他認為要恢復秩序,就必須建立法律框架。10月初,他允許議會開始討論普魯士的憲法草案,試圖安撫立法機關,但這並未緩和國王和國民議會之間的矛盾。保守派十分反感刪除王室頭銜中「神佑」的字眼,反對廢除貴族頭銜和死刑的提案。
反革命者正在積蓄力量。利奧波德·馮·格拉赫的弟弟恩斯特於7月創建了「國王與祖國會」(Associationfor King and Fatherland),旨在破壞1848年3月的革命成果,解散議會,重新樹立王權。唯一的代表機構應該是掌握在土地貴族手中的各省等級會議。「祖國」指的是普魯士,不是德意志,因為保守派知道,民眾仍對普魯士懷有深刻的愛國情感。8月6日,在向新德意志攝政約翰大公致敬的遊行上,幾千名農民揮舞著普魯士黑白相間的旗幟,而非德意志的黑、紅、金三色旗,很引人注目。許多普魯士人擔心,併入德意志會弱化人民對普魯士的認同感,德意志各邦的軟弱會拖累普魯士的實力,和南方天主教力量的過密接觸會威脅新教的發展。格拉赫還創辦了極端保守的《新普魯士報》(NewPreussische Zeitung),報頭的鐵十字架是從反抗拿破崙的「自由戰爭」時期流傳下來的,象徵著愛國。於是,人們很快開始叫這份報紙《十字報》(Kreuzzeitung)。這份報紙十分暢銷,因為它結合了俏皮話、政治辯論和以事實為基礎的論證。俾斯麥為《十字報》寫了不少文章,他認為報紙不能只提供觀點,更要提供確鑿的事實,這樣才能把影響力擴展到保守派本身的支持者以外。然而,這也並不妨礙他在報紙上寫尖刻的文章,攻擊保守派的敵人。「國王與祖國會」在普魯士各地迅速發展,成立了不少分支機構。到秋季,分支機構已經發展到100多個,第二年春季,其數量達到300多,吸納了共6萬多名成員。社團的迅猛發展,說明它絕不是保守鄉紳一怒之下發起的運動。一些老派社會精英對爭取民眾的支持感到十分不安,這對他們而言仿佛跳入深淵。可能是代溝作祟,格拉赫等老派保守人士往往憧憬革命前等級分明、下層服從上層的社會;而俾斯麥等年輕有衝勁的政治家,對大眾的角色抱有更現實的看法。《十字報》和「土地財產利益保護會」的成員錘鍊出了新形式保守主義的原則。「土地財產利益保護會」是俾斯麥及其盟友創建的,旨在團結普魯士的容克地主和他們領地中的農民。因此,他們又在原名後面加上了「為保證各階層人民福祉」,像是覺得社團的原名還不夠長似的。8月18—19日,400人參加了在柏林召開的全員大會,反對派輕蔑地將其稱為「容克議會」。俾斯麥認為,他不能像傳統派一樣,期待民眾會恭敬地追隨比他們社會地位高的人。相反,傳統貴族必須強調,他們與人民群眾有共同的物質利益。俾斯麥認為,自由主義這一意識形態僅適用於有產的城市中等階級,覆蓋面很小。其他支持自由主義的人,不論是農民、手工業者、小生意人,還是理想主義的普魯士貴族,都是在背叛自己的社會和經濟利益。俾斯麥倡導的保守主義,並非僵化地回歸過去,而是推行能夠滿足農民和中產階級下層需求的措施,例如確保為農民廢除封建制殘餘,為小生意人取消關稅。這樣,傳統貴族就能爭取到民眾的支持,與其結成堅定的聯盟,對抗自由派和激進派。9月,腓特烈·威廉四世任命堅定的保守派弗裡德裡希·馮·弗蘭格爾將軍指揮柏林地區的軍隊。粗俗又古怪的弗蘭格爾(總穿著一件拋光的騎兵胸甲)很快來到柏林,發表了一番拙劣的演說,向當地人保證他不希望向他們開槍。普魯士歷史上最偉大的將領之一赫爾穆特·馮·毛奇(Helmuth von Moltke)當時還是一位下級軍官,在9月12日寫給自己兄弟的信中,他說:
現在柏林有4萬兵力,這裡是解決德意志問題的關鍵。柏林穩定,整個國家就會穩定……他們現在掌握著武力,也完全有權運用它。如果他們這次不動手,我就準備和你一起移民去阿德萊德(Adelaide)。似乎是為了證明他的論斷,柏林10月中旬爆發了一場新的起義。立憲制引發了激烈爭論,這使激進派能夠動員大量的政治團體,例如林登與弗裡德裡希·黑爾德的民主俱樂部。此外,3月以來,任何人都有權持有武器,除了政府任命的公民衛隊,還出現了由工人、學生和手工業者組成的「機動聯盟」。10月13日,艱難地保持中立的國民議會決定,解除激進派的武器,並投票決定宣布中產階級公民衛隊為唯一合法的警衛機構。這直接打擊了自由派和民主派。10月16日,激進派在城市中發起了激烈的抗議,挖渠工人趁機發起對蒸汽泵的抵抗,因為他們認為蒸汽泵威脅了他們的生存。公民衛隊鎮壓了這次暴動,射殺了11人。10月底,激進派的民主會議和「反議會」會議(意在與法蘭克福更溫和的德意志議會相抗衡)在柏林召開,這讓國民議會的壓力更大了。弗朗茨·策茨(FranzZitz)和約翰·雅各比也在這些人之中。前者曾參與煽動9月的法蘭克福危機,後者則呼籲普魯士派兵支援維也納,抗擊哈布斯堡保守派。10月31日,1000人手持紅旗,在街頭遊行抗議,向普魯士國民議會進發,要求普魯士支持維也納。然而,議會投票拒絕了他們的請願,這令人民憤怒不已。一位代表離開議會廳時,被燃燒著的火炬砸中了頭。其他議員不得不爬過儲藏室和一架架梯子,才得以從側門逃走。他們逃到街上時,槍聲響起,手持棍棒的公民衛隊和揮舞著火把的工人相互襲擊,造成了一場大混亂。火車工人趕來希望阻止衝突,但公民衛隊以為他們也是暴動分子,襲擊了他們。這一事件表明,溫和派與激進派左翼之間有不可彌合的分歧,這給保守派提供了機會。普菲爾辭職了,他的妥協努力就此失敗。國王感到自由派與民主派之間的矛盾實在難以調和。他終於有機會出擊,卻猶豫起來。他問朋友,是應該「繼續憲政的鬧劇……還是和弗蘭格爾立刻行動,以徵服者的身份履行我的承諾」?最後一句話含義深遠,它說明國王不是徹底的反動,而是想開展「自上而下的革命」,也就是說推行改革,但要按照國王自己的條件進行。他考慮頒布一部「最自由的」憲法,但一旦時機合適,他就會按照自己滿意的方式改造這部憲法。11月1日,他聽從了俾斯麥的建議,任命保守的馮·布蘭登堡(vonBrandenburg)伯爵擔任首相。此後,局勢壞到不可收拾。一隊議會代表團到國王處,迫切希望阻止「政變」,卻被腓特烈·威廉四世嚴厲斥責。其中一位叫作雅各比的議員憤怒地說:「國王們的問題就是,他們從來不想聽實話!」這激怒了1.5萬名反對者,他們走上街頭,爆發了激烈的抗議,並稱其為「為祖國、權利和自由的最後一戰」。另一方面,保守派報刊越來越激烈地呼籲要結束「無政府主義」和「毫無法紀」的現狀。11月7日,範妮·萊瓦爾德回到城裡,發現這裡氣氛壓抑,政治帶來的痛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秩序的忠實維護者」正焦急地等待「由子彈做出的判決」。兩天後,布蘭登堡伯爵來到議會,宣讀了國王的決議,為了保護議員,議會暫時解散,月底在布蘭登堡重新召開議會。議會議長反對這一決定,認為這不合法,此舉得到大部分議員的支持。直到現在,自由派和激進派才重新發現他們的共同利益,開始考慮整合雙方兵力——也就是各民主團體和公民衛隊——來保衛議會,但已經太遲了。剩下能做的都只是消極抵抗,公民衛隊指揮官拒絕帶兵反對議會,而這正給了政府藉口,讓他們有理由在11月10日,將弗蘭格爾1.3萬人的軍隊及60門大炮調至柏林。現在是國民議會最有優勢的時刻,有公民衛隊的保護(儘管兩百步外就是弗蘭格爾的部隊),公共旁聽席上還有默默注視著他們的支持者。天色漸暗,路燈亮起,議會代表仍繼續著他們的工作。他們談到了廢除羽毛筆稅、狗糧稅和農民「家養奶牛」的飼料稅。「他們冷靜地討論著,」萊瓦爾德說,「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討論建立在真正的法律基礎之上。」代表們討論時,議會議長給弗蘭格爾送去了一封措辭禮貌的信,問他的軍隊還要在外面站多久,因為他們沒必要出席會議。弗蘭格爾是個粗人,沒明白這麼隱晦的幽默,直接回答他不會撤兵,因為他既不承認國民議會,也不承認議會議長。他隨意地坐在隊伍最前面的一把椅子上,時不時看看表,這位將軍給了議會15分鐘休會時間。最終,議會成員默默地解散了,公民衛隊也放下了武器。就連人民運動的核心力量——憤怒地聚在王宮前的機車工——也沒有勇氣與弗蘭格爾訓練有素的士兵再打上一仗。他們象徵性地抗議了一下就離開了廣場。
內容簡介:1848,短暫的「人民之春」,深厚的歷史苗圃
1848年,一場革命風暴橫掃歐洲。2月,革命聖地巴黎,人民走上街頭、築起街壘,七月王朝統治崩潰。3月,保守秩序的締造者、歐洲的「消防隊長」梅特涅倉皇逃出維也納。革命之火隨即燃遍歐洲大陸,保守體系土崩瓦解。巴黎、維也納、柏林、布達佩斯、米蘭、威尼斯,各大城市揚起了三色旗,自由派組建了政府,各地熱火朝天地開起了制憲會議。「民族之春」來臨,流亡他鄉的馬志尼、加裡波第趕回祖國,期待一個統一的義大利;德意志各邦代表齊集法蘭克福,雄心勃勃地要打造一部德意志帝國憲法。同年,《共產黨宣言》發表。備受大工業打擊的手工業者、工廠裡食不果腹的勞工紛紛組織起來,爭取工作的權利,要求擺脫貧困。
不同政治派別、各個社會階層的團結帶來了革命的成功。然而,根深蒂固的矛盾並未化解。新政權是採取君主制還是共和制?各個民族之間相互衝突的利益如何平衡?更重要的是,工業革命帶來的經濟轉型進入瓶頸期,自然災害更加劇了貧困,這些「社會問題」如何解決?新政權的基礎尚未穩固,革命各派別卻已反目成仇——激進派深入底層,溫和派擁抱「秩序」。
另一邊,保守勢力緩過神來。俾斯麥以軍隊向國王保證,他的權力基礎依然穩固。奧地利的主帥們——拉德茨基、溫迪施格雷茨、耶拉契奇——磨利了刺刀。沙皇尼古拉一世同意「幫助」年輕的新皇帝弗蘭茨·約瑟夫解決「現代問題」。法國,路易-拿破崙·波拿巴喚起了人們對往日帝國榮光的追憶……自由城市紛紛陷落,保守勢力重新掌控了秩序。
1848年革命如一陣風暴襲擊了歐洲,又匆匆離去,卻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它前承1789年原則,後啟社會革命、民族運動。19世紀重要的政治人物紛紛登場,現代社會的弊病暴露無遺。馬克思、託克維爾、赫爾岑都捲入其中,並留下了珍貴記錄。1848年革命種下的種子將在接下來的歲月中生根發芽,深刻地影響歷史進程。邁克·拉波特描繪了一幅全景式的歷史畫卷,讀者既能沉浸在生動的故事中,感慨各方參與者的命運,也將更加理解現代社會的發展。
邁克·拉波特(Mike Rapport),生於美國紐約,在布裡斯託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師從法國史學者威廉·多伊爾(William Doyle)。曾任教於斯特林大學,2000年被選為英國皇家歷史學會成員,現就職于格拉斯哥大學。
拉波特主要研究方向為現代革命史,包括1789年法國大革命、英法美革命的比較,曾參與「革命的多米諾骨牌」項目,探討1848年革命對現代世界的影響。代表作包括:《反叛的城市》《法國革命中的民族問題和公民權利》《拿破崙戰爭導論》(牛津通識系列)等。
拉波特學術功底深厚,對歷史和生活充滿熱情,喜愛在城市中漫步,研究歷史事件是如何在大街小巷展開的。他充分利用檔案及歷史參與者的私人記錄,使得其作品不僅翔實地展現了歷史的發展,而且描繪出當事者的體驗,生動有趣。
目錄:前言 i
第一章刺刀森林 001
Ⅰ 梅特涅體系 003
Ⅱ 保守秩序下的躁動 016
第二章烽煙四起 049
Ⅰ 義大利的先聲 051
Ⅱ 巴黎二月革命 056
Ⅲ 德意志「三月要求」與維也納三月革命 067
Ⅳ 匈牙利、捷克的民族訴求 076
Ⅴ 柏林 3 月 18 日起義 083
Ⅵ 米蘭五日與威尼斯起義 090
Ⅶ 歐洲邊緣地區的騷動 104
第三章民族之春 125
Ⅰ 德意志的自由與民族問題 131
Ⅱ 多民族帝國奧地利 144
Ⅲ 自由匈牙利中的少數民族 156
Ⅳ 義大利民族事業 168
Ⅴ 1848 年的邊緣群體 189
Ⅵ 民族主義的困境 201
第四章血色夏日 209
Ⅰ 巴黎六月起義 215
Ⅱ 德意志的社會問題 235
Ⅲ 維也納起義與捷克民族主義的慘敗 252
Ⅳ 匈牙利邊境的動蕩 264
Ⅴ 庫斯託扎戰役 278
第五章反革命之秋 293
Ⅰ 廢除農奴制 299
Ⅱ 維也納的陷落 309
Ⅲ 普魯士保守勢力的勝利 319
Ⅳ 奧匈衝突 331
Ⅴ 義大利城市的抵抗 345
Ⅵ 路易–拿破崙·波拿巴上臺 357
第六章1849:大勢已去 365
Ⅰ 法蘭克福議會的解散 367
Ⅱ 自由城市的陷落 379
Ⅲ 圍剿匈牙利 398
Ⅳ 第二共和國的終結 413
總結 431
注釋 449
致謝 483
西方政治史上最重要的 25 本書,都在這裡了
一組兄弟號
學習一個
二哈視界
簡介:其實就是一個備用號。每日更新一些我過往在敘拉古之惑和歷史與秩序上發過的那些我認為比較經典的論文和吃瓜與圍觀,領視這些偏知識和趣味性的文章。當有一個號因外力因素幹預下,停更後,此號承擔候補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