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來,我寫了很多次的鄭念,甚至從13年到今年的2月底,我的手機屏保一直是《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封面那張她的照片。
她的這部作品給我帶來很深的影響,我從前手捧英文版和程乃珊譯本,認真拜讀的那一個多月,成為一段最為愜意和思考的時光。與書裡那種堅韌和執著的高貴一致打動我的,還有她對待生活的態度,和那種經歷變革和傷痛以後彌足珍貴的人文氣質和人格魅力。
似乎這不是一個小資情調的人單一的對美和美的精神的附和,也不是一個孤獨個體對命運和戰鬥的敵視和控訴。
鄭念的生活總是遠離嘶吼和吶喊,不論是無休止的批鬥、舉報、還有階級鬥爭的軟禁和監視,她總是保持著克制和冷靜,這種對於情緒的掌控,是心理極度健康和強勢的表現,也是我頗多欣賞的一點。
除此以外外,我曾在推特上看到過張偉國1994年於舊金山南灣帕洛阿託(史丹福大學)的鄭念的照片,還有1988年William Kienzle、Elmore Leon和她的合影,前者黑色羊絨大衣,戴著一隻白玉手鐲,靛藍披肩落落大方,後者她穿著素黑滾邊旗袍,戴著一串珍珠項鍊秀氣玲瓏,按照維基百科上她出生於1915年來看,照片拍攝時她已經接近80歲高齡,但是優雅、堅定,還有那明媚的笑容依然讓人印象彌新。
每個人都可以光鮮亮麗,但是品味氣質見於日常,一個人的氣質和氣度可以通過讀書、習字來培養,但是一個人明理、堅定、明媚、樸素常常是需要天資和閱歷共同打磨,從這一點看,鄭念似乎已經站立成標籤,背後是文化、堅定、優雅。
文化、堅定、優雅常常可以歸結於一個人活的清澈,清澈和樸素這是我近一年來頗多喜歡的詞。
我總是希望在男性性別中找到一個人可以用來和鄭念做對比,可惜鄭念的作品僅此一部,從一部作品裡尋見一個人的一生的性格和表達,總是給人一種似說非說的逼仄,而那些作品頗多,氣度非凡的,因為太多的虛構主義和男性權力、權威、精英文化而遜色。
木心算是這其中男性表達對等的清流,我最初開始讀木心,是我的高中時代,在彭心潮圖書館的有限館藏中看到這個名字,以為有趣,沉沉的木,跳動的心,有靜有撩撥,看的他的第一篇散文是《烏鎮》,和鄭念旅居華盛頓一樣,木心紐約漂泊多年,他們同樣經歷文革,木心的敘述自有一種公子氣,他的悲苦一念,著化成羅曼蒂克,誠不失愁苦化為愉悅的良方,在美國他始終懷念財神灣孫家花園的一枕鄉愁。
鄭念也是如此,不同的她的物質財富讓她在華盛頓的生活遠離塵世的煙火氣,鄭念是一種女性堅韌的高貴表達,深刻而克制,木心的落寞言表於意,躍躍字裡行間。
《少年朝食》中,木心這樣敘述,沒有比粥更溫柔的,念予畢生琉璃紅塵,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少時讀到此句,只覺得修辭精妙,如今看來,好像如懿對乾隆說的那句蘭因絮果無二。
木心的孤獨有一種更為女性色彩的柔軟和美妙,這一點是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在美富足的鄭念所沒有的,鄭念喪女喪夫,孑然一身卻強大無比,木心更像一樣溫柔的少年,比少女更玲瓏的少年。
昨天夜裡,我又翻開書櫃裡的《文學回憶錄》,看到他那句話:天色舒齊頓暗,夕陽射亮玻璃,草坪溼透,清晰、和藹、婉約,不知原諒什麼,誠覺世事盡可原諒。木心的感性和豐富,清澈明淨,不高深卻真誠。
和鄭念一樣,木心是極為有品位的,他總是穿著裁剪得體的質感著裝,連大衣都能親自動手裁剪,看過他和陳丹青的合影,板正挺括的西服內裡深黑襯衫,木心並不能算是典型的英俊,一直到晚年,他穿著帶墊肩的寬大羊絨大衣,黑色禮帽,拿著手杖,圍著漂亮的格紋圍巾,依然不能算得上是與作品表達一樣俊朗飄逸的瀟灑。
但是卻有一種倔強和溫柔的複合考究。在汙水橫肆的地牢,鄭念用紙做成馬桶墊,要保持自我的體面和潔淨,木心似乎更嬉皮一些,他改造爛鞋成時興的尖頭皮鞋,既有塞繆爾.貝爾特的精緻,也有阿爾貝.加繆的風流。
他寫道:你這樣吹過,清涼,柔和,再吹過來的,我知道不是你。
他又這樣對自己說: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
木心的散文和詩歌,常常瞄準聚焦情境和感情,他說:一個愛我的人,如果愛得講話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我就知道他愛我。
我在夜裡讀的靜謐而反覆,被床前的桔燈,照的時時愣住,人生總是需要鄭念一樣的清醒、理智和堅定,也需要木心這樣沉沉枕木,炯炯心明,情緒而透徹。
天色舒齊頓暗,生成莊重,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