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最早讀魯迅的《彷徨》還是在初二,當時買了一本印刷極其劣質的盜版書《魯迅選集》,是《彷徨》《吶喊》《故事新編》的合集。那是2006年,我一個月生活費是100元,買這本書花了5元。之後,大概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我一直在翻看這本書。對於彼時年僅十三歲的我而言,讀魯迅的小說,理解起來自是有些吃力的,翻過幾次後,便只記得孔乙己、阿Q等幾個經典形象,能記得這些,也只是因為故事有趣罷了。大學時期,囫圇吞棗的看了許多書,獨獨沒再翻過《紅樓夢》與魯迅,年歲越長,對它們越是敬畏。審視著自身的淺薄,如何敢輕易窺視經典的厚重。今年以來,境遇波折,於惘然之中,又開始翻閱魯迅先生的著作。讀至《彷徨》中《孤獨者》篇,面對魏連殳從孤獨走向死亡的過程,掩卷久久不能言。
魯迅在《孤獨者》裡講述了一位「我」的朋友——魏連殳,從年輕時就特立獨行,有自由的思想,有獨立的精神。但在那個蒙昧的時代,學新學求新知的魏連殳是人們眼中的異類,就連魏連殳的本家親戚也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他們卻更不明白他,仿佛將他當作一個外國人看待,說是「同我們都異樣的」。魏連殳這種異類的形象,在《孤獨者》的第一節,祖母的葬禮上,通過其與族人的種種對比,便凸顯出來。同時,祖母的死亡,也是魏連殳的第一次「死亡」,精神依賴的傾塌,讓本就孤獨苦悶的魏連殳,在隨後幾乎斷絕了和族裡其他人的來往。因此,魏連殳將所有的器具大半燒給他祖母,餘下的便分贈生時侍奉,死時送終的女工,並且連房屋也要無期地借給她居住了。人們之所以說魯迅的筆鋒如刀,原因就在於魯迅落筆處的不留情。在《孤獨者》的第二節,「我」魏連殳熟識後見到了他在祖母死後的精神寄託——一群孩子。在魏連殳的眼裡: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大人的壞脾氣,在孩子們是沒有的。後來的壞,如你平日所攻擊的壞,那是環境教壞的。因此,魏連殳會為了孩子的到來還歡喜到眼睛發光,會為孩子們買口琴,會將他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珍貴……魏連殳認為,中國未來的希望只在於孩子。當「我」抬槓式的反對了一下後,魏連殳便和我置氣了,足足三個月不再理我。
接著,魯迅筆鋒一轉,就讓魏連殳經歷了第二次「死亡」,被自己關心的孩子「仇視」,路上被天真的孩子拿著蘆葉喊殺喊打,被堂兄帶著小兒子來謀取祖屋。這裡有個很有意味的細節。魏連殳提起自己堂兄要過繼給自己的小兒子時,用了一句話評價:「兒子正如老子一般。」孩子們的「離去」,精神寄託的再次傾塌,魏連殳陷入了精神近乎崩潰的境地,但這還不夠。隨後,流言中傷、失業貧困、交遊零落、變賣真愛的藏書維持生計……魏連殳的人生不斷向深淵中滑落,魏連殳走向了徹底的孤獨。在「我」與魏連殳最後一次會面告別時,魏連殳託付我看看能不能幫忙找個工作維持生計,「我還得活幾天……」這個託付我沒能做到,半年過去,願意且有能力幫助魏連殳活幾天的人一個也沒有。陷入絕境的魏連殳做了軍閥杜師長的顧問,每月薪水八十元現洋。這時的魏連殳就已經徹底「死」了,精神上已經徹底被毀滅。他在精神的毀滅中,讓肉體苟活了下去。
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已經真的失敗,——然而我勝利了。
此後的魏連殳就是一具行屍走肉,行屍走肉般的他開始趾氣高揚、戕害世俗,捉弄曾經寄予希望的孩子,侮辱房東鄰居,整日花天酒地……諷刺的是,這樣的魏連殳,卻贏得了周圍人的認可和稱讚,贏回了孩子們的喜歡。在這種苟活中,魏連殳死去了,肉體也死去了。當「我」回來,參加了魏連殳的葬禮,聽聞了他最後的故事,我「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裡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孤獨者》創作於1925年9到10月之間,其時,魯迅剛剛經歷了兄弟失和、反動派打壓圍攻、肺病、失業等一系列不幸,處在人生的低谷。而這時,他曾信任和幫助的青年,或出於自我保護,或出於私利,有的與他冷淡疏遠,有的則站在了對立面與其為敵。這讓魯迅陷入了深深地孤獨境地。魏連殳的形象及境遇就是魯迅對自身境況的折射。尼採曾說過,藝術就是對受苦者的拯救,它是生命的自我慰藉。魯迅正是通過這樣一次自我剖析的創作來拯救自己,喚醒自己內心的力量,給自己以慰藉。因此,才有了小說的結尾:我的心地就輕鬆起來,坦然地在潮溼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
每於幾微見世界,偶從木石覓文章,書生留得一分狂。
我是琅琊讀書人李秀才,期待你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