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一場自由與禁錮相互爭執的沉重喘息

2020-10-12 小耶
一片象徵著自由的海,卻禁錮於一隻十年不曾近岸的船。這船,是女孩的家園和枷鎖;這船,是老頭欲望和夢滅。
     故事在弓琴悠揚又孤獨的聲音中緩緩地拉開序幕,也在弓琴悽涼又期盼的曲調裡慢慢地進入尾聲,前者是飄進女孩耳朵裡的,後者則是從女孩心裡飄出的。
     船上的人們沒有名字,沒有稱呼,這也就意味著,所有現實裡由代號掩蓋的真實關係,在這裡將赤裸裸得展現出來。只是作為觀眾,我們不清楚現世終的現實不等於故事裡的真實,總會難免把現實道德法則不自覺地套用在故事裡,起初根據名字與稱呼判斷人物的身份,代號消失時,就順勢根據年齡來判斷人物關係。所以,當我們隨著故事前行,其中的真實便會和現世裡的道德倫理產生衝突,故事越深衝突越激烈,我們的情感也會越發震顫,故事的張力也在此處生發。
        《聖經·創世紀》中,蛇在引誘夏娃吃禁果時曾說:「你們吃了果子不一定會如神說的那樣死去。因為神知道,你們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如神能知道善惡。」夏娃偷吃了果子後才知道自己赤身露體,從此拿葉子蔽體。在女孩遇到少年之前,每晚老頭都會為她擦洗身體,令人心生異樣的就是這已經發育的酮體竟沒有在老頭的面前表現出一絲羞怯。對女孩來說,老頭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在女童變成女人的十年裡,她的世界是一隻船和一片海,她的伴是一個年長數十歲的男人,她對世界的的認知簡單又混亂。一開始,她只知道他會撫養她、陪伴她、保護她,然而到最後,她才知道他是為了佔有她的身體、她的思想和她的自由。她就像夏娃,船是伊甸園,老頭是上帝,自由是禁果,男孩是誘惑的蛇。偷吃禁果前,她處於未開智的狀態當中,平靜而滿足。
        一切都源於男孩闖入了她的船,闖入了她的世界。他們是一見鍾情嗎?我想不是。男孩對女孩的吸引,不過是兩個處於青春期的年輕人對異性的好奇和新鮮感,何況女孩是一個十年未接觸外界的少女,對未知充滿興趣;而男孩對女孩的幫助,很大程度上是在用現世道德的標準企圖匡正船上世界裡老頭的欲望。女孩主動鑽了男孩的被窩,對於這個行為,男孩和老頭的理解是相同的,因為他們都懂得大千世界的關係法則,可是女孩不一定明白,她表達好感的行為其實過了頭,這或許和女孩十年的「伊甸園」生活有關——拿捏不好人與人之間應有的定位與邊界。男孩的到來無疑讓她嘗到了外界的新鮮,當渴望自由之心冉冉升起時,她才會意識到所謂的十年的相伴與呵護不過是施加桎梏的隱形牢籠,厭倦甚至憎惡在這隻牢籠裡越積越多,矛盾與衝撞在女孩和老頭之間也就越演越烈。
        故事令人揪心,老頭在窗子裡發現企圖褻玩女孩的船客時,憤懣的眼神裡佔有欲越來越強烈;而隨著女孩的去意越來越明晰,作為觀眾總會擔心在老頭極強的佔有欲下會更加傷害她。趕走男孩之後,他們遇到了海上的風暴,雖然女孩在老頭的懷抱中得到了一絲安慰,但兩人心中再也找不回曾經的感覺。直到男孩返回,帶來了外界的消息,三個人進行了全劇的第三次「算命」。女孩和老頭沒有拒絕,但都不再如從前般篤定,戲劇性的是「算命」的結果依然是口耳相傳,我們無法從三個人微妙複雜的表情推知結果,也無法從前兩次一壞一好的算命結果中推知好壞的可能性,更不知女孩是否對老頭說了謊,而老頭是否對男孩說了謊。這不禁讓人發問,所謂桎梏的命運,到底是神說了算,還是傳達旨意的人說了算?若是後者,那麼是否意味著人能夠衝破命運的桎梏?男孩在第二天清晨帶著女孩離開,老頭卻用麻繩試圖讓女孩把自己的生命一同帶走。繩子的不斷拉緊,是命運的不斷逼迫,它扼住老頭的喉嚨,讓他窒息。然而真正嘗到死亡的痛苦,才領會到苟活的珍貴,人在死亡面前常常拋下一切自尊與勇敢而妥協。他反悔了,試圖用小刀割斷繩子,割斷自己曾經最執著的欲望,而繩子的另一邊,女孩及時砍斷繩子並焦急地掉頭。重見時兩人抱頭痛哭,老頭竟偷偷將小刀藏起不讓女孩發現,多麼可恨可笑卻又真實的行為——活命和欲望之間他選擇了生,而生一有餘地就立刻抓起欲望。女孩走不了了,命運的繩索牽著她回到原地,但斬斷繩索的一瞬間,就註定即使站在原地也不同於原來。
         如他所願,最終他們成婚了。他在小艇上輕吻她的臉頰,有佔有,也有憐愛與珍惜。然而老頭在如願成婚後趁女孩熟睡時跳海自盡了,這樣的安排並不荒誕,相反,經歷過一次生死的他更加明白,他的禁錮不能阻止女孩的成長,他用性命脅迫難以駕馭女孩下一次為自由離開。他臨終的仰天一箭,促使了女孩的高潮,儘管從邏輯上理解起來有些詭異,但女孩似乎也因此還清了自己欠他的債。
           一望無際的大海,自由翱翔的海鷗,清爽宜人的海風,這樣寧靜的畫面,有誰能想到就在這裡結束了一段生死糾葛。老頭跳海後,鋼琴聲隨著海浪起伏,卻沒了大海上拉弓琴的人,更不用說曾經伴著鋼琴而吟唱的弓琴聲。但此時,女孩向沉船、向過去揮手道別,將弓琴的鼓放在耳邊,弓琴嘹亮的聲音便重新伴隨著海浪一般的鋼琴聲充盈著整個畫面。若說弓,老頭就是一張,他和它曾保護她,也曾傷害她,更曾禁錮她,最後都化成了她的回憶,他們不在了,她便自由了。想要拼命逃離的禁錮,卻在霎那間打開了自由。
        黑格爾曾在《小邏輯》中這樣講到:「從形式方面來說,有限是指這樣一種東西,這種東西受到自己的他物的限制時,就不存在了。所以,有限東西存在於它與它的他物的關係中,這個他物時他的否定,並且把他自身表現為它的界限。」禁錮與自由亦是如此,它們互為邊界,曉得自由便理解禁錮,而獲得自由,就在跨越禁錮邊界的一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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