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沙丘》拍攝現場,瑪麗·菲斯科攝影
恐懼、性、暴力、死亡、超現實、潛意識……關於林奇,有很多關鍵詞,卻沒辦法找到一個確切的詞語來定義他的風格,只能說——這很林奇!(Lynchian)林奇的電影,你看過幾部?
大衛·林奇72歲完成的一部「確定」之作——《夢室》。這本書採用了一種非常特別的傳記寫作方式 —— 一部回憶錄與自傳「合璧」的傳記,由傳記作家克裡斯汀·麥肯納與大衛·林奇合作完成。麥肯納採訪了與大衛·林奇有關的一百多位身邊人,包括歷任女友,家人,合作過的演員、經紀人、音樂人,以及各領域的事業夥伴……通過身邊人的回憶,記錄了林奇人生不同階段的狀態。林奇在通讀麥肯納的段落後,用自己的方式做出回應和補充,寫出自己的章節。李安在看完傳記後評價道:林奇的電影鮮,人鮮,寫起自傳的方式也很鮮。如果說大衛林奇是一個黑色的房間,《夢室》就是打開它的鑰匙。當然,也許打開後你發現裡面什麼也都有,只是一片更黑的黑,偶爾有光從縫隙裡透過來,像是半夢半醒。在《夢室》中,我們或許會清楚為何是這個叫「大衛·林奇」的高個子金髮小子成為了「我們時代最重要的電影大師」。你可以用整整一本書來講述一天裡發生的事情,卻仍舊什麼都抓不住!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個奧秘,只有我們自己能夠解開,無論知道與否,你我都在向著這樣的地方進發。書中展示了很多電影的臺前幕後,其中就包括《象人》。34歲的林奇和這部自編自導之作被第53屆奧斯卡金像獎、第38屆美國金球獎、第34屆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獎等電影類獎項提名頒獎。傳記作家筆下的《象人》
象人,真實姓名為約瑟夫·梅裡克(Joseph Merrick),1862年出生於英國萊斯特城,因嚴重疾病導致天生畸形。他先是從事了一份殘忍的工作——在餘興表演中出演怪物,後來被送到了倫敦醫院的病房,由弗雷德裡克·特裡夫斯爵士(Sir Frederick Treves)保護並照料,直到 27 歲時去世。
《象人》電影海報
電影《象人》的主創團隊被上述故事吸引,他們在尋找合適的導演來拍攝時,找來了34歲的大衛·林奇。製片公司負責人(美國喜劇大師梅爾·布魯克斯)提及這次見面:「(那次見面)他穿了件飛行員皮夾克,白襯衫的扣子繫到最高處,頭髮剪得像個鄉下人。他很直接,操著一口讓人發狂的中西部口音。我們聊了聊劇本,他說:『我覺得這是個暖心的故事。這個說法打動了我。我們談了很久,他離開後我說:『就是他了,不用再見其他人了。』」
電影進程快速向前推動,林奇也做好了全身心投入的準備。他會親力親為,想要自己做特效化妝。
在前期製作的12個星期裡,林奇都在做象人這個角色所需要的特效面具。「大衛是個躲在車庫裡獨自工作的瘋科學家,沒人知道他究竟在裡面幹什麼。」《象人》的製片人回憶說。
僅有一人破例越過了「禁止入內」的標誌,她就是林奇的大女兒詹妮弗·林奇。
「爸爸做面具的時候,我是他的頭部模特。對此我記憶很深刻。我記得鼻子裡插了吸管,有一股溫暖的壓迫感,還記得他在耳邊說話,他發出的聲音,還有他思考時大聲自言自語時嘴唇翕動的樣子。我覺得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非常美好。」
林奇與女兒詹妮弗
但當林奇向夥伴們揭曉特效面具的時候,可就不那麼美好了。據他的合作夥伴回憶:「他做了個類似真人雕塑的東西,但本質上是個面具。他沒直接以主角為模特,所以這個東西當然戴不到腦袋上,完全失敗了。大衛很受打擊。」
「大家最初對大衛有所質疑,因為所有東西都太暗了。」「我們完全看不清楚自己究竟拍了些什麼。不過大衛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做出決定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成品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了。」大衛·林奇在《象人》片場,弗蘭克·康納攝影
「大衛在片場表現得很有決斷力,也很有權威。但隱藏在那層外殼之下的其實是很孩子氣的想法:耶,我們在拍電影了!他表現得很成熟,但其實是他身體裡的那個孩子在執導這部電影。」
「他身在英國,非常年輕,也沒有名氣。人們一開始對他很警惕,甚至有些輕視,但我覺得最後他們的態度都完全變了。大衛一旦有了想法就會特別堅持。他不是個輕易打退堂鼓的人。」
「我們要用的是大衛的版本」
拍攝過程中,林奇的生活非常簡單。他每天中午吃一個芝士三明治,省下來的錢最後足夠回到洛杉磯買輛車。他的片場很封閉,很少有外人來。
電影的拍攝進程林奇壓力很大,前妻菲斯科回憶說,「大衛事先跟我說清楚了,他不想在片場看見我,希望能讓自己的創作生活保持獨立。」
《象人》海報
「拍攝越接近尾聲,大衛越覺得電影陷入了困境。他決定讓我看個電影的粗剪版本,劇組幾個工作人員也來了。看完之後,其中一個人給大衛打了電話,說他恨這部電影,要求把他的名字從演職人員表上去掉,因為沒人會相信他居然會跟這種垃圾電影扯上關係。之後我只能天天鼓勵大衛,他才能勉強打起精神。」
「大衛仍舊在做剪輯的時候,百代電影有限公司在沒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自己剪出了個版本,他們給梅爾打了電話,讓他來看看他們剪的這版電影。」
「梅爾說:『我壓根不會去看。我們要用的是大衛的版本。』那些大公司的人會在心理上壓垮你,他們原本要壓垮大衛的,但梅爾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支持。」
1980年9月,林奇帶著電影拷貝返回了洛杉磯,電影隨後進入了宣傳階段。當《象人》的大廣告牌出現在日落大道上時,林奇和菲斯科依舊住在羅斯伍德的小平房裡,菲斯科回憶說:「剛回家時什麼都沒改變。10月份電影上映之前,大衛仍舊是個默默無聞的人,我們只不過把被電影短暫打斷的普通生活給接續上了。」
林奇設法逃過《象人》的首映式。「大衛太緊張了,根本不敢去,所以他留在羅斯伍德的家裡,幫我照看我6個月大的兒子安德魯,而我陪著爸媽和親戚們參加了首映式。」
林奇的妹妹瑪莎·萊維西回憶說,「大衛沒跟我們透露太多電影劇情,所以我們完全不知道它是關於什麼的。隨著電影在大銀幕上展開,我們被卷進了一場不可思議的旅程。我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觀眾們也都被迷住了。」「我向來都知道大衛是個很酷的人,但拍完《象人》之後,我們必須得和整個世界分享大衛了。」
1980年10月3日,電影正式公映,之後收穫了8個奧斯卡獎提名,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演員、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剪輯、最佳原聲音樂、最佳藝術指導以及最佳服裝設計。
得到這些提名時,林奇激動壞了,他和妻子的生活也從一貧如洗變得十分富有。
《象人》片場
好萊塢開始向林奇招手了,他很快經歷了一場名氣的旋風。
「大衛身上有天才的色彩,這點毫無疑問。」梅爾·布魯克斯總結說,「他明白人的心理、情感和心靈。當然另一方面他也過得一團糟,他把自己所經受的情緒和性折磨都投射到了作品中,用這些不斷吞噬著他的感受反過來吞噬我們。他在每部電影裡都聰明地做到了這一點。我愛這個傢伙。」
梅爾看了《象人》的故事之後特別喜歡,說:「這將是布魯克斯影業製作的第一部電影。」於是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指著每個人說:「你來參與。」然後他問:「這個大衛·林奇是誰?」
主創團隊告訴他:「他是《橡皮頭》的導演。」他說:「我想看看。」於是他們給我打電話說:「梅爾想先看看《橡皮頭》,之後再決定是不是讓你拍。」
而我說:「很高興能認識你們。」因為我覺得:唉,就這樣了。可他們接著說:「他今天下午就要看,看完之後你得來見見他。」
我到了放映室外的大廳等著,電影放完後,門被突然推開,梅爾向我衝了過來,擁抱了我,說:「你這傢伙是個瘋子,我愛你!」
那種感覺真的很棒,我的美夢成真了。我們在福克斯大樓裡佔了一間辦公室,每天在食堂吃午飯,突然間我覺得自己成了電影行業的正式一員。
我準備自己動手做象人的特效化妝,但到倫敦之後,我接連趕上了好幾件怪事。當時我們住在溫布利的一棟房子裡,房子帶個車庫,我就在裡面用甘油、兒童爽身粉、乳膠、橡膠和其他一些材料做面具。
我告訴自己:「象人的面具一定會失敗。」因為我看見了,看見了未來發生的事情。你當然也可以看見未來,但並不容易,想看的時候不一定能看到,但這種事確實會發生。當時我已經快做好面具了,但是給約翰·赫特(《象人》主角扮演者)試戴上之後他完全不能動了,不過他還是說:「做法很大膽,大衛。」
那段日子太可怕了,我他媽的完全成了一個廢物。
梅爾知道情況後,來安慰我:「大衛,你的工作是執導電影。你不應該把其他責任放到自己肩膀上——否則太沉重了——幸好咱們找到了克裡斯·塔克。」跟他聊完之後我就沒事了。
《象人》劇照
有天製作團隊裡的一個人突然走進來說:「大衛,我們想到個好主意,你應該先把電影放給演職人員看。」我說:「呃,是啊,但我還沒完工呢。」結果他說:「他們會理解的——只是迫不及待想看看。」
於是我給他們放了一場,大家都來看了,結果誰都不喜歡。還有些人專門給我寫信,告訴我他們有多不喜歡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以及他們有多麼失望。之後不久,我迅速結束了電影的全部工作,把這些負面評價和不快樂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後來《象人》開始受到影評人熱情的誇讚——甚至可以說有些誇大其詞了。大家都很愛這部電影。類似《象人》這樣的片子,每四年就該出來一部,因為這樣的電影能讓世界變成一個更美好的地方。它是個優美的故事,帶給人美好的體驗,它穿透了時間。
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很有意思。馬丁·斯科塞斯因為拍了《憤怒的公牛》也到了現場,就坐在我後面。那個時候在世界上——好吧,應該說直到今天,世界上也沒有哪個人能像當時的羅伯特·雷德福那麼紅,他因為執導了電影《普通人》也到了頒獎現場。
第53屆奧斯卡頒獎典禮
我參加了導演工會獎頒獎典禮,羅伯特·雷德福也來了,但從他腳踩到臺階上的那一刻起,狗仔隊就開始不停地拍照。他都得求他們別拍了。我從沒見過這種陣勢,他實在太紅了。所以《普通人》拿到了所有獎,而我和馬蒂(斯科塞斯)只能空手而歸。
儘管大衛·林奇沒有獲得奧斯卡的小金人,但他也再也回不到無名之輩的日子了。許多人關注林奇,但卻不一定能懂他。《夢室》也許是一把讀懂林奇的鑰匙,書中介紹的電影靈感來源和幕後故事向我們敞開,展現了一個特別的「造夢人」。👇 點擊下圖開始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