擼貓、吸貓是當前的時尚,而我對於貓是有些怕的,特別是在我還是個小孩兒的時候。
在我們家鄉,大人用來嚇唬小孩兒的東西主要有兩種,一種叫「老巴子」,另一種就是「老貓」。
「老巴子」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沒人說的清楚,也沒人親眼見過,只知道很厲害。有文化的人說是騶虞,可騶虞是仁獸,怎麼可能抓小孩兒吃呢?「老巴子」固然可怕,但怕的不真切、不具體,屬於抽象的怕。
而「老貓」就不同了。在小孩兒的眼裡,貓並不小,牙尖爪利,嗚喵有聲,時不時還上來搶走你手中的食物,可怕且可惡。
養貓主要是為了避鼠,但貓其實也是家賊,「兩害相較則取其輕」罷了。
碗裡的剩菜,簷下的鹹魚、臘肉,若蓋不嚴、掛不牢,就有被偷偷叼走的風險,有時更是明搶。
你右手正刮著魚鱗,一扭頭,左手盆裡的魚可能就會少一條。還特別貪,揀大的拖。想讓它鬆口得生拉硬拽才行,一不小心手上還會被挖出幾縷白印兒甚至血道子。真是可惡之極。
討厭歸討厭,對它們的本事,還是豔羨不已、讚嘆不止的。屋頂牆頭,如履平地;門縫床底,遊刃有餘。更聽老人們說,老貓會用尾巴釣魚,這就神奇了。
家附近水塘連片,常見有皮色各異的貓在水邊徘徊。也曾悄悄地跟蹤,暗暗的觀察,在淺水裡撈著螃蟹的見過,用尾巴釣魚的一次也沒發現。但我堅信會釣魚的狸貓是有的,它們那麼愛吃魚。
我們上小學那會兒,家庭作業並不算多,然而還是不喜歡做。厭煩之時就會念念有詞:
作業呢?
老貓叼走唻。
貓呢?
上樹唻。
樹呢?
大水衝走唻。
水呢?
龍吸跑唻。
龍呢?
上天唻……
餓了就媚態十足,急了就橫搶硬奪,飽了就呼呼大睡,睡足了就打滾撒嬌;時不時還戲蝶弄草,耍酷賣萌。明著是看不慣,暗地裡我是妒忌。
冬天裡烤火,它們也喜歡湊過來,暖意一上身還會打盹兒。頭一勾,燒了鬍鬚的有過;身子一歪,熰(oǔ)了尾巴的也有過。看到這些,幸災樂禍也是會有的。
但把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並不是君子之行。
冬春之夜,這些暗黑的靈異之物往往歡聚一堂,它們快樂的歌聲在我耳中是鬼哭狼嚎,是悽厲哀號。實在不耐煩時,用麻杆敤(kūo)就是我常用的戰術。竹竿雖然更趁手,但並不想傷著它們,只求相安無事。
後來知道魯迅先生也極討厭貓的聒噪,原來我並不孤單。
作為捕鼠的工具,貓並不靠譜,偶爾有了戰績,還喜歡在主人面前顯擺,故意弄的鼠屍橫陳,令人反胃。不過鼠害確實還是會少很多。
老人說母貓將(jiāng)娃兒的時侯千萬別驚著它,會吃貓娃兒的,我不信。「虎豹不食子」,何況貓還是虎的師傅呢。
然而我錯了。
我沒有驚著它,它驚著了我。
從窗口看到時已經吃了一半兒,顯然不是因為我驚著它了。一口一口的吃著,與吃老鼠、小鳥沒什麼兩樣,怡然自得,沒有憐憫,沒有悲傷,也沒有瘋狂。
除了「震驚」,搜腸刮肚也找不到更準確的詞語用來描述我的情緒,但從此拒絕它們靠近我。
雖然後來懂得這是貓科動物的慣有習性,並不適合用人類的行為標準去衡量,更不宜以人類的情感系統去同理,但始終沒有完全釋然。
現在住處的隔壁早年是塊空地,後來開過幾年農貿市場。市場裡有幾戶賣水產、雞鴨的,雜碎很多,吸引了不少貓,流浪的、家養的都有。其中有骯髒的,有癩皮的,也有殘疾的。這裡吃喝不愁,人們也很包容,不但不驅趕,隔三差五還有人施捨貓糧。到了寒冬,車棚裡暖氣管上能臥一片。
女兒的朋友們打算逐一給它們起個名字,最終卻放棄了,實在是太多,長的還太像,根本認不清。
有一隻比較特別,是獨行俠。它經常默默地蹲在樓陰裡一棵冬青樹下面,不湊熱鬧,不怕寒冷。直到看見它敏捷地撲住了一隻麻雀時才明白,這樹下原來是它設伏的陣地。
殺戮固然不善,但捕獵是它的天性。我敬重它的自食其力。
貓與人類協同進化,相互馴化,幾千年來,相愛相殺,互相利用而已。我不把它們看作人,估計它們也不會把我當作貓。
現在人們養貓,基本不考慮抓老鼠了,主要是陪伴與減輕壓力、舒緩情緒,功能發生了變化,意義也大不同了。
據說雞有「五德」,「文武勇仁信」,貓就差遠了,我總結為「五惡」:「陰毒懶媚貪」。
當然這是可以原宥的,動物的本能嘛!連「文明燈塔」的精英都不諱言「我們撒謊、我們欺騙、我們偷竊。」何況畜牲呢?
然而我又錯了。因為我遇見了「溫良恭儉讓」的貓。
在一繁華的商業綜合體中,有一間不知是否叫「貓咖」的機構,用鐵籠養了許多貓供人們欣賞,也有兩隻拴著的,以供人們體驗一把「擼」的感覺。門前最顯眼的地方有一隻比較特別,是被放在一張桌上的籃子裡的。大大的圓臉,大大的眼睛,任人撫弄,幾乎不動。乍看還以為是一個玩偶,其實是真實的生命。
這是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萌」,連我也忍不住去排隊「擼」了一把。它溫良之極,不躁不怒,態度恭敬,不躲不拒,不貪吃,不爭食。「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
不過還是感覺有些異樣。它不是尋常的慵懶,是萎靡不振;不是溫順,是麻木不仁;沒有被撫摸的享受,只有無奈的忍受;眼神既不銳利,也無迷離,沒有一絲靈光;表情更無絲毫的生氣,看著是「萌」,或許是「呆」。
我雖然不喜歡它們,但仍然希望它們是能上竄下跳、張牙舞爪的,能吹鬍子瞪眼也行,卻不希望「呆」。
我不太相信可以從貓科動物中選育出「溫良恭儉讓」的品種,也不能惡意地去妄測,但免不了會聯想到泰國名寺得道高僧供養老虎的神通。
我說不出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唯有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