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雲淡風輕是生命最好的心境

2021-02-20 周國平

蔣勳:

我統一回復下大家的問題,我72年到76年的時候在歐洲讀書,所以有很長的時間去看西方的當代藝術。我不曉得,我那個時候在臺灣,因為在故宮上課,帶著一個東方的傳統的一個美學價值觀到西方,剛開始真的很震撼。它真的是千奇百怪,各種表現的方式。慢慢從這些千奇百怪裡面,會發現譁眾取寵的,或者是真正有內涵的,你慢慢可以去區分它。

可是我不曉得,我想如果今天我們講到大自然的美,如果心裏面有一個有大美的核心價值在的話,我覺得這些東西就沒有那麼嚴重。我剛剛說我們在臺灣打開電視,你如果在意裡面的任何一個畫面,那些人講的話,大家都活不下去,因為荒謬不堪。可是生命本來就有這些東西存在,最後你自己如何做到船過水無痕,船過水有痕是因為時間很短,所以我們如果沒有看到很長的時間裡面的變化,我們就會在意。

我覺得當然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到巴黎、紐約,這些現代的畫廊我都去看,千奇百怪,各有各種表現方法,我都去看去了解,可是不會受它太大的幹擾。因為你心裏面有自己相信的一個東西。如同剛剛講說美是回來做自己,開始做自己是最後的終結,是一條非常漫長的路。他隨時在修正,喜歡李白的是自己,喜歡杜甫的也是自己,最後跟王維道歉的也是自己,是不同年齡的自己。

我們常常講自己,把他定位為一個單一的自己,可是自己可能是長達七八十年當中一直在修正的自己。這個時候我們會發現,他本來就要修正。就像我在畫畫的時候,我覺得我常常一直在修改那張圖。我記憶裡面這張圖一直在修,而後來我很喜歡留下來的修改的那些線,而那些線本身都是走過的痕跡,我覺得他對我來說意義很大。

我並不喜歡一開始的完美,或者說一開始的完美可能是假的,他並不是一個真實的狀態。要讓自己有更多修正的機會,也讓別人有更多修正的機會。在漫長的修行這條路上,有人領悟早,有人領悟比較晚,有人領悟快,有人領悟比較慢,可是都在修行。因此你不敢用一個單一的觀點說,你怎麼那麼慢,或者你怎麼這麼晚還不領悟,我覺得都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有各種不同的機緣。

東方在很漫長的時間裡面去整理歷史。我們剛剛講到蘭亭,講到喪亂帖,我們講到北齊的這一尊佛像,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因為時間長了以後,你會感覺到歷史的長河真的是船過水無痕,而最後留下的東西不是那麼多,不是那麼紛雜,可是反而就很清楚了。

我最近出了一本書叫《雲淡風輕》。我想年輕時候我也不太懂雲淡風輕,它其實是一種心情。現在我走在河邊,我看到那條臺北市最重要的淡水河,我看到淡水河外面的大屯山(臺北最重要的一個山脈),我就會想說,我來之前大屯山就在這裡,我有一天走了,大屯山當然也在這裡。我來之前這個河就在這裡,有一天我走了河還在這裡。我覺得那個是雲淡風輕的心情。我想如果用這樣的心情去看自己,去看每一個人自己周遭的環境,你會不會覺得,我們所爭的東西都是一個非常小的空間跟非常小的時間裡面的東西,它並不是一個比較長的東西。

我去蘭亭,我想說1500年前那47個人在這裡聚會,留下蘭亭。他文章後面講得很清楚,我現在哀悼以前來過蘭亭的人,以後的人,讀我這篇文章也會哀悼我。我想王羲之沒有想到1500年以後,我又去那邊,我也哀悼他。將來我們大概也是被哀悼的。

我想那個是時間。一個在東方的時間長河當中,生命慢慢安靜下來,可以看著雲淡風輕。我覺得雲淡風輕不只是一個風景,其實它真的是一個心情,某一種心境的一個狀態。至於剛才有提到說孩子的教育,我最怕大人們擔心孩子的教育。剛才講到抓周,我覺得我們對一個生命正在萌芽的狀態,應該給他很大很大的祝福。其實我們不知道他會往哪裡走。嚴格講起來,他也不是我們的,我們只是代天地去把他養大。我覺得華人在某一個很強的倫理的家族觀念當中,佔有欲太強,抓周來自於佔有欲,所以最後都不能放手。

所以像臺灣的一些教育部常說,可不可以給我們小朋友們推薦一些美學的書,我從來沒有推薦。我覺得把一個孩子帶到一朵花前面是比看一本書重要。應該在他不識字之前就帶他做這件事,好好看一朵花。

我的朋友說他看花時候,我應該教他什麼?我覺得你什麼都不要教他。很多母親說,你看什麼看那麼久,那就是一朵玫瑰。你知道對孩子不是玫瑰,他的視網膜2000種的色彩在做自己的功課。因為玫瑰的花每一瓣的色彩都不完全相同,大家剛剛在複製品裡面都發現,所有的月光裡面的淡淡的不同的白。

他在聽一個鳥叫的時候,他在分辨所有分貝的音高,他在做所有美的功課。打擾美的功課的就是大人的指導,因為美不是知識,所以你不用告訴他說,你聽什麼聽了這麼久,這就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他不需要知道貝多芬月光奏鳴曲,因為他是在用聽覺。大人都記得貝多芬、莫扎特,可是沒有用聽覺。大人都記得莫奈。我們看到,你到美術館以後注意一下,大部分人的眼睛都在看牌子,誰畫的?哪一年?如果畫廊裡面有標價,他也要看看標價。可是其實沒有看那張畫裡的設計。我們並沒有真正看到美,我們看的只是知識而已。

所以孩子是比我們更能夠看到知識的。有一次畢卡索的畫,接到臺灣來展覽,在現場大人都愁眉苦臉,因為立體派實際大家都不知道他在畫什麼,可是孩子好開心。那是我最驚訝的一個印象,孩子說,他畫了一隻牛,他畫了一隻羊,他們全部都懂,因為天真才看得到美,我們已經不天真了。我甚至要借著他們的天真告訴我自己說,我藝術史的知識在畫的面前都應該要放下,帶著藝術史去看一張畫不是對的方式。去記得它哪一年畫的,用什麼顏料畫的,那是專家的事。可是美是眾人的修行,他並不是專業知識。

所以我想,剛才為什麼我們用大自然而不用藝術作品,是說我們應該走到天地有大美的世界當中去跟美直接對話,那個孩子最容易看到的,所以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就是看到美。我們大部分教育裡面,我們後來的長大的過程,從詩詞開始,我們都在用腦的一半,另外感覺的一半完全沒有用,所以這是現在大家都在提到說,左腦右腦的平衡問題。我們很會考試,考選擇題,考是非題,可是等到你談戀愛的時候你發現,是非不是非黑即白,人生這麼複雜。我們所有在記憶當中,同班同學考第一名,後來都有好多問題,因為他不會處理是非以外的東西,我覺得好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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