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感激我生長的年代。我們這一代人,耳濡目染著前輩的苦難和犧牲,也親身經歷了成長的艱辛和甜蜜。我們生於廢墟,長於一窮二白,伴著國家和家鄉到今天,一代人看盡了幾代人的事。
要我回首今生,我所能想起的第一個情景大概是跟著母親去大隊食堂吃飯的事了,牽著母親的衣襟,吃地瓜,喝碎米粥,粥裡有很多砂子,那時餓,吃著也香。是六二年吧,我三四歲。
少年不知愁滋味,苦難是父母們擔著,我們玩我們的。捋一捋記憶,少年時竟然很美好!我說幾個事,我想這些事是真的很美好。
先說最得意的。我們村後有一條山澗,中間攔成一座小水庫,壩下有個小水潭。潭中常見小魚,村裡青年們常來這裡殺狗,魚就更多了。一次我帶著兩個弟弟,大的十歲小的七歲到小潭捉魚。先把上面堵住,然後戽幹抓魚,都是現在已經很難得的山坑小狗魚,大概撈了有七八斤。暮色朦朦中,我扛著漁獲,帶著二個弟回家,想像著父母的笑臉,那種快樂,真不知道如何形容。
汕尾湖並不大,十幾二十平方公裡的樣子,是個海灣,地形跟榆林灣一樣,就像一個大口袋,港口是狹小的水道,因此是一個良好的避風港,從小就看慣了颱風來時,漁船回港避風,湖面像城市,帆檣林立的情景。我們公社的村莊沿湖分布,幾條小河注入湖中,滋養了湖水也滋養了海鮮。聽父輩說,他們那時常見馬鮫魚群順著溪流上溯到幾裡上的赤嶺水庫壩下的。我小時村裡就抓過一頭五六米長的鯨魚,是在湖裡迷路擱淺的,那肉我吃過,像牛肉有點腥。這些都成了令人嚮往的傳奇,但驚喜似乎常給我,有一次我在齊胸深的水裡撈蛤蜊,腳下踩到了一條正在睡覺的燕魚,軟軟的,我兜起來,比我那手抄兜大了有一倍,還有毒刺。我用麻繩穿了它的鼻子,連同木桶拉上岸。是我爸工作的鹽田,我爸在曬鹽,我大喊:『爸~~~,我抓到大魚了!』父子倆拎回家一稱,九斤二兩。
平時上學,放學後我幹的事主要是掏鳥窩,找蜂窩,淘河溝,很大程度上補充了家裡的蛋白質。所以我想,二個弟弟都長得比我高,可能跟我的努力有點關係。
高中畢業了,我也長大了。有一次拾掇好自留地,躺在地頭的一座老墳頭邊吸菸。二個姑娘施施然走來,挎著籮筐,扛著竹耙,她們是在讀高二的學生,麗明幼梅妹妹那樣的年紀,放學了來『摟草』的,一個是縣土產公司總經理的女兒,一個是大隊書記的女兒,人長得都好看,是村裡二枝花,她們多次請我代做作業,主要是作文和周記之類,咱當然是一揮而就的,很熟悉。聊了一陣,我摘了一把半生的白豆莢,薅了幾把乾草,很利索地就招待了她們烤豆子。看天將晚,我又三下五下爬上旁邊的幾棵木麻黃樹,折下橫枝,裝滿了她倆的籮筐。木麻黃樹枝樹葉作燒材,比那些地上摟的草可好多了。當時一個妹妹很真心地說:『榮哥哥真是文武全才啊』!
唉,這麼個大好哥哥,莫名其妙來海南,落到我老婆手裡,不知有幾個妹妹咀嚼著少年愁滋味。我呢,幹了十幾年教師,都沒幹上校長教育局長。是耶非耶?老來識盡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