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 瓦豪河谷_格拉菲奈格露天音樂堂
晚:上半場,《紐倫堡的名歌手》序曲、《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前奏曲/「愛之死」、《女武神出騎》;
下半場,《女武神》第一幕
晚上7點半,格拉菲奈格音樂節進入了高潮——華格納之夜,而分量最重的是下半場,由當今最重量級男高音之一的約納斯·考夫曼,攜女高音馬丁娜·澤拉芬、男中音法爾克·施圖克曼,在指揮大師梵志登棒下演繹《女武神》第一幕。
《女武神》
據說很多人聽了《女武神》會瘋……
《女武神》又名《英雄傳喚使》,改編自古老的北歐神話,是華格納四聯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的第二部,講述了女武神布倫希爾德被人間情侶齊格蒙德和齊格林德的真摯愛情所打動(這兩人也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妹),違背父神沃坦的命令幫助齊格蒙德並私自放走已經孕育了未來英雄的齊格林德而遭父神懲罰的故事。
▲ 格拉菲奈格露天音樂堂
最早接觸《女武神》的音樂是佛朗西斯・科波拉的《現代啟示錄》,那個著名的上帝視角:排成矩陣的美軍戰鬥機,在靜遠高闊的藍天白雲間勻速行進,機艙裡《女武神出騎》突然響起,此時的戰鬥機像是交響樂隊的巨型樂器,以一種狂野的徵服和獨尊的冷漠,瞬間模糊了文明和野蠻的邊界,上演了一幕「毀滅你與你無關」的空中殺戮……
▲ 《現代啟示錄》中《女武神出騎》鏡頭
演出前「拜會」了格拉菲奈格古堡。正是有了古堡主人梅特涅家族繼承人的支持,才有了這座獲設計大獎的雲塔戶外演出廳,以及10年來的格拉菲奈格音樂節。古堡裡面除了瑪麗亞·特蕾莎女皇、約瑟夫一世和茜茜公主以及梅特涅家族諸多繪像、影印照及家族收藏,更設有專屬大廳展示各個時期作曲家繪像及手稿。中國作曲家譚盾因曾作為格拉菲奈格音樂節駐會作曲家也位列其中。
▲ 格拉菲奈格古堡
女武神出場前,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右上方的天空,一輪明月清冷地孤懸在黑藍的天幕間,與雲塔內灼熱的橘紅光幕遙遙相應。隨著銅管樂奏出轟鳴般的持續強音,圓號由弱漸強吹出女武神出騎的主導動機,我似看見英姿颯颯的女武神們騎著飛馬自月輪中湧出,馳過天際……雄壯的長號緊跟其後載著這主導動機持續上行,與纖韌的弦樂交疊編織,此時的樂隊火力全開,臺上臺下,每一個人都意識到自己正在見證一場空前的英雄之旅,蓄勢已久的女高音突然飆聲,我的手心冒汗,脊背僵直,腦神經有崩裂之感,一股巨大的聲潮閃電般瞬息撞擊開我的身體、心靈和精神的邊界……
▲ 格拉菲奈格露天音樂廳——雲塔(楊上青攝)
下半場《女武神》第一幕是高潮中的高潮。考夫曼和澤拉芬激情演繹了齊格蒙德和齊格林德這對兄妹戀人的荒野相遇、傾心相愛、為愛決鬥、人神永別。帶著腿傷上陣的考夫曼不僅展示了非比尋常的專業精神,更是帶來了超常發揮,在與整個交響樂隊一次次協作、對抗、滲透、和飆升中,不斷突破高音區,最終與這幕宏大戲劇的超級英雄融為一體!
(楊上青攝)
現今被廣大樂迷奉為經典的《尼伯龍根的指環》版本中,指揮家兼作曲家布列茲在1976-1980年拜羅伊特指揮並參與製作的版本是其中翹楚。在他的回憶錄中詳細地描述了《女武神》第一幕的構思:「在我的構想中,這整個段落應似涅槃般流暢,一如有節制的心醉神馳。華格納擁有一種天賦,使他避免將這重要的第一幕結尾落入欣喜若狂的平庸俗套。可以說,結尾想要描述的是深情與歡悅難解難分地交織後的凝定,是被溫柔舒緩過的激烈……然後一瀉千裡……」
▲ 《女武神》劇照
多年來對《女武神》的印象都受科波拉《現代啟示錄》中那組鏡頭的影響,直到終於有一天將它放置在華格納自己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裡諦聽,才明白華格納所要表達的真實涵義。音樂作為最抽象的藝術形式,由於其不具明確所指,本來最應跳出意識之爭,但也因為此,將它置於什麼樣的畫面下、故事中,就會交錯出怎樣的精神異型……
《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
和很多人一樣,我與華格納的緣分始於《特裡斯特與伊索爾德》。2007年聖誕夜,在朋友家中第一次接觸巴倫博伊姆指揮的《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
10年之後……
2017年2月7日,北京冬天常見的一個陰霾天,下午去北京畫院看了林風眠&齊白石特展,很奇怪之前的幾天總是在聽《特裡斯坦和伊索爾德》前奏曲,看完展在三樓咖啡廳休息時,無意間在屏幕上看到凱文·雷諾茲執導,詹姆斯·弗蘭科、索非亞·邁爾斯出演的《王者之心》,其時特裡斯坦已經死去,伊索爾德抱著特裡斯坦溫熱尚存的身體,在蒼茫的大海邊唱道:「我不知道生命和死亡哪個更偉大,但愛超過這兩者……讓新大陸成為歷史,航海家知道那些事,讓其他人也了解世界,地圖對他們有用;這份空間給我們吧,每一個小小的空間,都可搭建愛的帳篷,愛情如死之堅強,我真猜不透,相愛之前我是誰?你的在我中,我的在你中,無人能分辨其中的不同……」
在心頭無上的歡愉裡,伊索爾德恬然赴死……
竟然真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2017年8月29,由國家大劇院與美國大都會歌劇院、波蘭華沙國家歌劇院、巴登-巴登節日劇院聯合製作的《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最後一場,我專程從上海匆匆趕回,來赴這場召喚久遠的約會。這是華格納這部經典歌劇第一次來中國,五個小時,座無虛席……雖然整個舞臺的黑白灰布景、演員的服裝道具、電影分鏡頭式多維空間展示削弱了華格納劇的部分戲劇張力,但從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中長篇大論沉溺式描述,到電影版少年男女愛不懼死的縱情放性,再到多少次聆聽積攢的勢能,我這一次高濃度釋放非比尋常……
▲ 國家大劇院版《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
今時今日,在下奧地利的格拉菲奈格,傾聽由梵志登指揮Gstaad Festival Orchestra樂團演奏《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前奏曲和「愛之死」。
▲ 荷蘭指揮家、小提琴家梵志登指揮 Gstaad Festival Orchestra樂團
也許是對巴倫博伊姆版的舞臺布景印象太深,當大提琴奏出第一個音節,我驟然間仿佛墜入無始無終的極度荒寒,那是天地之初,除了溼氣和巖石萬物皆無……然後是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無休無止的愛欲繾綣。未完成的短暫小高潮後,帶著無限的眷戀,前奏曲在大提琴若有若無的叩弦聲中歸於沉寂……許久,大提琴細若遊絲起死回生,「愛之死」拉開帷幕,然後暗潮蠢動,然後波濤洶湧,然後驚濤拍岸!特裡斯坦和伊索爾德在對彼此無法遏制的渴望中雙雙赴死。音樂和戲劇抵達終極高潮,歸於熱寂……
「在我的一生中,還從未享受過如此真實的愛之歡愉,我要為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夢想豎立一座紀念碑,它自始至終都要洋溢著那樣的愛……」這是1854年12月16日華格納寫給李斯特的信,當時他正在《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的創作狂熱中不能自已。
真正寫出來的《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不只是愛之歡愉,更是死之歡愉,還有這中間的「愛而不得,得而不久,不死不休」的痛楚。整部歌劇通過綿延不盡的「特裡斯坦和弦」,創造出深陷禁忌之愛無法緩解的緊張、焦灼、渴望和欲望無法滿足的巨大張力。「特裡斯坦和弦」正是華格納對叔本華 「意志」的音樂化表述——人類被持續而無法實現的欲望所驅動,欲望和實現它們可能性之間的鴻溝是一切痛苦的來源。激烈執著的愛欲讓天地變色也讓肉身難以承受,唯有共同赴死,才能結束這燒灼,棄絕這「意志」,完成終極解脫,實現本源的愛。
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中寫道——
「我欣賞拜羅伊特的大師時絲毫不帶某些人的顧慮,那些人和尼採一樣,責任命令他們在藝術和生活中逃避那誘惑他們的美,他們要擺脫《特裡斯坦》正如他們否認《帕西法爾》,他們通過精神上的禁慾,逐漸的苦修,沿著最血腥的苦難之路,終於升到對《隆朱莫的驛站馬車夫》的徹底認識和完全欣賞。我意識到華格納的作品中存在的一切現實的東西,我再次看見在一段樂曲中出現的執著而又短暫的主旋律,它們消失後又捲土重來,它們有時遙遠,緩和,幾乎斷裂,而在其他時刻,在始終模糊不清的同時卻又是那樣的急促,那樣的迫近,那樣的內在,那樣的有機,那樣的發自肺腑——」
……
夜深時回到酒莊,心情激越的樂友們直奔酒窖,好客的老闆早已準備好自製的各色鹹肉、火腿、香腸、奶酪、麵包和最好的白葡萄酒。明天我們就要離開瓦豪趕往薩爾茨堡了,今夜無人入睡!今夜不醉不歸!
(本文部分圖片來自音樂之友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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