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1928年出生於南京,祖籍福建永春,一生從事詩歌、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自己寫作的「四度空間」,涉獵廣泛,被稱為「藝術上的多妻主義者」。
余光中先生最廣為人知的成就就是《鄉愁》。「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這首被譽為「鄉愁」代表作的詩歌,寫於余光中先生44歲那年,據說,寫好這首詩僅用了20分鐘的時間。究其緣由,余光中先生之所以能寫這麼快,是因為這種鄉愁已在他的心中醞釀了整整20年。
1950年,在時代的洪流中,22歲的余光中先生跟隨父母漂流到海峽對面的臺灣定居,和大多數那個年代的大陸青年一樣,直到1992年,余光中才再次踏上這片生養他的土地——中國大陸。在這漫長的40多年間,余光中通過寫詩抒發鬱結在他心中的思念。在他的文學創作中,「鄉愁」是一個重要的主題。
而翻開余光中先生的履歷簿,會發現,其實早在9歲那年,余光中先生就開始了遷徙、漂泊的一生。逃難途中,他住過破廟,藏在佛像下逃過追捕。後來啊,他的母親帶著他經由水路過香港,繞道越南,再由昆明到重慶與余光中先生的父親匯合。在重慶大後方,余光中先生度過了自己整個青春歲月,讀書、學習、成長,余光中先生對那裡有著許多美好的回憶,直到晚年余光中先生仍能說得一口重慶話,並稱自己為「川娃子」。抗日戰爭結束後,余光中先生考上金陵大學外語系,誰又能想到另一戰爭的到來......
1947年,余光中先生輾轉到香港,1950年到臺灣,最終畢業於臺灣大學外語系。對余光中先生來說,他的鄉愁是多層次的,既有地理上的想回而不能回的「想」愁,也有文化上的鄉愁。
如果讀多些余光中先生的詩和文,會以為余光中先生是一位憂鬱、敏感、多思的人,其實余光中先生不只有鄉愁的一面,也有幽默的一面,這點余光中先生和他的老師梁實秋很像,余光中先生把有趣作為社交中的一種很好的潤滑劑。
據說,余光中先生剛到中山大學執教時,稱女研究生們為「村姑」。畢業後,這些女弟子們相約來為余光中先生祝壽時,他對「村姑們」說「不要以為畢業離校了,老師就沒用了。寫介紹信啦,做證婚人啦,為寶寶取名字啦等等,『售後服務』還多著呢!」,由此可以看出余光中先生是多麼幽默。他的學生們都把聽他的課當做一種享受。
余光中先生喜歡開車,而且是喜歡開快車。1950年至1970年間,余光中先生曾三次前往美國進修,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余光中先生學會了開快車。余光中先生甚至寫了首詩,叫做《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詩中想像李白飄飄然欲醉,然後開車回高雄,李白開快車開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境界,余光中先生在詩中說「我叫他慢一點,我說,這幾年高速公路上的車禍比安史之亂的傷亡率還要高。」甚至余光中先生覺得應該去坐的是王維的車,因為王維的車開得很慢。
余光中先生的《聽聽那冷雨》可謂是經典。聽一場雨,揮揮灑灑幾千字,讓人情不自禁陷進來、沉進去,這要感謝言辭和韻律的配合,它們讓一串串漢字順滑靈動,內心的小心思都表露無遺。看的時候我總在想「這我想到過」「那兒我也有感覺」,可終究寫不出這麼漂亮的文字。散文不似固定鏡頭,像一卷徐徐展開的古畫,一點一點打開來,不斷變換視角,一情一感打動人。「一位英雄,經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額頭是水成巖削成還是火成巖?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蘚?廈門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與記憶等長,—座無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盞燈在樓上的雨窗子裡,等他回去,向晚餐後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記憶。前塵隔海。古屋不再。聽聽那冷雨。 」心中更多的是敬意。這場雨下到心裡,美到極致。危險的美感註定了類似虛無的追逐方式。
我很喜歡余光中先生的一句翻譯,原文是: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這是英國詩人西格裡夫·薩松(Siegfried Sassoon,1886-1967)的代表作《於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裡的詩句。余光中先生對這個句子的翻譯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我想,不管英文功底怎麼樣,當你讀到這句詩的原文時,即使若有所思,覺得意味深長也不會有心頭一顫的感覺。而當讀到余光中先生的這句翻譯,他的功底、他的才華、他的素養......你會對這位老先生肅然起敬。我甚至覺得,能將這句詩翻譯至如此,比創作其原文還不簡單。
余光中先生有一篇著名的文章——《我的四個假想敵》。讀來特別好玩,令人發笑。余光中先生生活在女性世界,一位妻子,四位女兒,他說自己家仿佛女生宿舍一樣。「浴室裡瀰漫著香皂盒香水氣味,沙發上散置皮包和髮捲,餐桌上沒有人和我爭酒,都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余光中先生則是宿舍的舍監,需要時刻提防著有男士來取走自己的女兒。文章裡是這麼描寫的:
「對父親來說,世界上沒有東西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惟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除非你用急凍術把她久藏,不過這恐怕是違法的,而且她的男友遲早會騎了駿馬或摩託車來,把她吻醒。」
「曾幾何時,惹笑的佩珊自己,甚至最幼稚的季珊,也都在時光的魔杖下,點化成『少女』了。冥冥之中,有四個「少男」正偷偷襲來,雖然躡手躡足,屏聲止息,我卻感到背後有四雙眼睛,像所有的壞男孩那樣,目光灼灼,心存不軌,只等時機一到,便會站到亮處,裝出偽善的笑容,叫我嶽父。我當然不會應他。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我像一棵果樹,天長地久在這裡立了多年,風霜雨露,樣樣有份,換來果實纍纍,不勝負荷。而你,偶爾過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來摘果子,活該蟠地的樹根絆你一跤!」每個父親捨不得女兒出嫁的心態大概如此吧。這看得我笑到打跌,當即轉給我爸看。他讀完,給我發來一張「握手」的表情。
余光中先生還有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歌。
比如《尋李白》:
「酒入豪腸
七分釀成了月光
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再比如《等你,在雨中》:
「你來不來都一樣
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著黃昏
隔著這樣的細雨。」
又再如《滿月下》:
「那就折一張闊些的荷葉
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
夾在唐詩裡
扁扁的
象壓過的相思。」
還有《獨白》:
「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
九州一色還是李白的霜。」
余光中先生在《歡呼哈雷》中寫過一句——「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余光中先生是在生命裡從容漫步的詩人,是在時光中暢快漂泊的旅客。
但確實,如今我路過,人間已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