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淺談基於上野千鶴子所著的《厭女》,上海三聯出版社出版)
「作為一名成年男性,社會性別權利天平上的既得利益者,起初對於這個話題,我是不想發表任何看法的。沉默著享受著性別優勢可以避免捲入這種敏感話題的爭論。直到我看完上野千鶴子的書後,我認為我有必要寫一篇觀感或者總結。或者說,我認為很多女性和男性對於女權和厭女症依舊不甚了解。」
文 | BilBig(原MagniBear)
前言:中國人民領袖,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毛主席曾慷慨激昂的講過:「婦女能頂半邊天。」這句豪邁響亮的口號曾經鼓舞了中國乃至整個東亞的婦女群眾。然而當下社會,在性別二元制的性別秩序裡,厭女症卻已經成為深植核心位置的存在。「女性主義」成為眾矢之的,諸如「女拳」、「田園女拳」、「暴打女拳」等諷刺性的亞文化新興詞組,割裂了本就岌岌可危的社會性別的差異化。厭女症如今瀰漫、籠罩在整個秩序體制之中,且深入骨髓,難以抹除。
厭女症為何物
厭女症(misogyny),直譯可理解為「女性蔑視」。其表現形式在男女性別上並非對稱。男性表現為「女性蔑視」,即將女性他者化的歧視和侮辱,因為男性不必擔心變成女性(社會性弱者地位的代名詞)。而女性表現為「自我厭惡」,因自己被納為女性的範疇而厭惡地活下去。沒有脫離厭女症而單獨存在的「女性主義」,之於男性,厭女症更是從出生就伴隨著一種根深蒂固的「教育」。人們的厭女症來源於家庭和老師的「薰陶」,也來源於社會的方方面面。
男性厭女症的理解之一,可以描述為對於女性的「符號化」。這是基於「厭惡女人」和「喜歡女人」的悖論:既蔑視女性但又會對女性發情的矛盾心態。此時的女人不是具有特定人格的女性個體,而只是一種符號,且這種「符號化」是文化發展的產物,而非動物的本能。「戀物癖」便是置換欲望對象的符號化操作,一些男性只需面對特定的「女性化符號」,就可以激發起性慾,例如「絲襪」,「超短裙」等等。一些男性喜歡炫耀自己「幹過的女人的數量」,對於特定的女性部位就可以發情,此時的女性被還原為「性器官」,符號化為「洩慾道具」,其根源來自於男人的性的異化,例如戰爭時期的慰安婦,或者是沒有個人情感的多人運動,日本將其稱作為「肉便器」,顧名思義。
決定男人價值的同性紐帶
很多人和我一樣,之前的理解誤區是:男人的價值是通過異性肯定來實現的,但情況往往不是這樣,女性或許是通過男性肯定來實現(傳統意義上,女性通過依附男人而實現自我價值,比如稱作某某之妻,而非以獨立個體的價值),但是在男人霸權的爭鬥中,男人得到的最高評價,大概是來自同性男人的喝彩,比如拳王希望得到拳王的認可,競技體育中,場上強者的認可比女性的誇讚更有滿足感和說服力。不過歸根到底,這都是是一種男性狹隘的特權主義。
塞吉維克的理論我認為是很有道理的:男人的同性社會性慾望,是建立在厭女症的基礎上,是由同性戀的憎惡來維持的。換句話說,男人是以性的主體化作為自我認同的基礎,他們把女性作為性的客體來做出區分。通俗來講,女性只是男權爭奪的「擁有品」和「附屬品」,是性別上弱者的代表,男性自持為性別上的強者,所以更希望得到強者的肯定和接納。例如一些男人喜歡在同性面前炫耀自己幹女人時間多麼長:「我老婆喜歡得不得了」,其期許便是其他的男性投來佩服和羨慕的眼光,而這種同性的肯定是女性誇讚所不可比擬的。「輪姦」犯罪,其生理上的快感,遠遠達不到心裡上的快感,此時女性只不過是強化同性連帶感的一種祭品。像極了「我承認你也是個男人了」的一種同性接納儀式。
男性對於同性戀的厭惡也不難理解。因為「被插入者(penetrated)」被視為劣勢地位,和「插入者(penetrater)」的雙方關係是不對等的。尤其在更傳統的男權觀念上來看,性的主客體顛倒,即性主體地位的落失是很令人恐懼的事情,即男性都不想讓自己從性強地位淪落到性弱的地位。因此男性權力體系的同質化,以厭女症,對於同性戀的鄙視和唾棄作為一種支撐,防止自己成為弱者的客體化存在。有趣的是,古希臘中,最高級的戀愛,則是以自由公民的少年作為被插入者的同性戀,因為這樣能讓男性更加強化自己的主體地位,那位少年長大後,也就轉變了自己客體的地位,從而達到由客變主的涅槃和成長。
男性意淫與色情製品
男性在將女性符號化,並發生性關係的時候,僅僅得到個人快感對男性是遠遠不夠的。男性幻想的是:通過性關係,女性被自己完全支配的同時,是以女性得到快感作為結尾的,是「我成全了她」。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心理障礙的男性認為「強姦」對受害女性是一種性解脫,甚至有言論認為在」強姦」過程中女性也得到了快感,以求開脫男性的罪責。
色情作品的設定經常是:女性作為誘惑主體勾引男性犯罪,並不是男性的錯。這就是為什麼很多成人色情電影種,經常是以蕩婦和老實男作為雙方設定,因為這樣就可以降低男性的犯罪感,男性的欲望從而得以免責。因此色情電影一定程度上還起到了對於男性心理,催眠和麻痺的效果。
上野千鶴子講男性對於女性的原始支配,大致分為了三類:暴力,權力和財力。其中暴力乃為下下策,因為動物之間的兩性關係,主要構建於暴力壓迫的基礎之上。而通過暴力而獲得的權力卻具有不穩定性,因為總有一天會因為身體老化而逐漸動搖。相比之下,財力作為一種恆遠存在,且保值穩定的力量,更為安定。但是這三種,都抵不過通過快樂來支配女性。
在暴力、財力和權力之外,有一種力量能讓前三種的尊嚴和地位瞬間化為烏有,那就是對於女性的快樂支配。沒有什麼能比「我傢伙活兒好所以女生都喜歡我」更能打擊其它男性的了。無論在社會上處於多麼低的地位,只要能在性方面支配女人,就能扭轉局面。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男根中心思想,通俗來講便是生殖器崇拜。這也就可以理解很多男性網友為什麼吃相如此難看,為什麼會在「黑人留學生」話題上的暴跳如雷,在談論女權問題上總是三句話離不開男根。或許是因為「權力論的奧義是,自發的服從才能降低支配成本從而使支配安固穩定。」不難理解,這種所謂的快樂支配,演化成男性心中幻想出的終極支配。當然這也是色情產品中所極力渲染的。
色情製品的基本設定為男性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因此我一直認為色情產品就是為男性服務的,因為它滿足了男性的各種幻想且為男性的犯罪心理脫罪。色情製品設定一般為:女性在任何時候都處於性交狀態,無需花費時間和口舌去應召,而且女性是誘惑者,男性在滿足己欲的同時更多的是讓女生感到快感,因此無需承擔罪責。即女人尋求快樂,在被男性支配,侮辱的同時,得到了快樂與解脫。
部分女性主義者要求取締色情製品,限制這種「色情產業的表達自由。」然而想像力是無法被取締的,也是不可能被取締的,人們的想像力不管多麼扭曲,也無法得到終極的限制。且「色情製品是理論,強姦是實踐。」理論和實踐之間並不是單純的投射和反映。「保護不看不欲之物的自由」便已足夠,因此對於色情製品進行過濾和分級即可。但是倘若突破法律範圍,即真實未成年人的色情製品,或通過暴力等威脅,而且雙方同意等基礎上的色情製品,則需法律的嚴格管束。或許這裡論述的並不嚴謹,會意便可。
女性的自我厭惡
母親的女兒
西蒙·得·波伏娃認為,女人不是生來就變成的,而是接受了女人範疇,即承認自己是一名女性才變成了女人。語言體系總是先於個體存在的,即在個體出生前,標籤和範疇便已經存在了。倘若女性就是弱者的代名詞,那麼個體出生便需要在成長過程中逐漸接受這樣的定義。這也就是為什么女性會懷揣有自我厭惡,之前所說女性主義不能獨立於厭女症而存在,便是女性主義者必須先意識到厭女症的存在,並極力要和厭女症進行對抗,才演化為女性主義的。
很多母親作為反面的教材,將厭女症帶給了自己的女兒。其中語言暗示不限於「把你的內褲放起來,不要讓哥哥和爸爸看到」等。很多母親一邊抱怨,卻又一邊將自己的身世強加給女兒身上,這種現象在上一代中尤為明顯。女兒由於看到母親的抱怨和母親身處的不利地位,卻無法改變時,對於自己和母親的束縛深表厭惡。但是想要擺脫,又只能通過依附其他男人,或者「嫁出去」,而女兒也會擔心,自己委託的男人,是不是和自己的父親一樣,而自己是否又將變成母親那樣誠惶誠恐的女性。
父親的女兒
父親的女兒與母親的女兒有所不同,父親的女兒則是女兒對於父權制的肯定與認可。對於母親的態度,女兒一般有兩種選擇:一是以母親作為反面教材而拒絕成為那樣的女性,二是女兒在父親面前可以和母親爭寵,進而通過父權制的話語對母親進行進一步的否定和批評。
「這都是你作為不合格妻子的錯誤」「相比於媽媽,我更能抓住爸爸的心。」「你好任性,爸爸好可憐。」女兒渴望得到父權制的接納,因此必須肯定父親的地位和特權。因此「父親的女兒」則是進一步壓抑母親話語權,壓抑母親要求抗爭的工具。因此,女兒實際上便是承認了女性地位就是低於男性,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厭女症的基礎之上的。
引申到如今,很多女性主義代表被人詬病的原因,或者說是處於的尷尬地位是,一方面渴望得到男權制度的認可,一方面又反對男權制度,祈求擁有女性獨立的價值評估體系。很多網上的意見領袖,一方面號召女性們做自己,但又希望男生的認可與肯定,表揚和誇讚。「所謂美貌,便是讓男性發情和估價的代名詞。」我不相信很多女生所說自己享受的,僅僅是其他女生的表揚和誇讚,而非吸引異性的目光。這樣的說辭多少有些站不住腳。
如果將女性進行打分,我們可以從事業/學業分數,女性分數,被女人接受的分數三大方面打分。然而女性分數歸根到體不是由自己掙來的,而是由男性選擇才擁有價值的,即男性賦予的價值。而另外兩種分數,則是不同的評判尺度,而女性正是被這多種尺度割裂分離開來。因此女性想要模仿男性,建立起一元價值尺度測量的同性世界是絕對不可能的。
私以為這正是厭女症的體現,也是女權如今所處的尷尬境地,更像是一種自我掙扎。儘管這種獨立仍然要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厭女症自我厭惡的脫離策略女性無法擺脫厭女症,準確的來講,任何人都很難擺脫。但是對於女性來講,厭女症通常是伴隨著自我厭惡而出現的,但是自我厭惡的體驗是可以脫離的。即女性可以通過將除自己以外的女性「他者化」,而把這種厭女症的自我厭惡轉嫁給其他女性。這種體驗類似於經常聽到的言論:「現在的男生都是直男癌,我和他們可不一樣。」「雖然你也是行走不便的老人,但你和他們那些老人可不一樣。」即將自己從群體中脫離出去,然而這種做法歸根結底還是對於某一群體的厭惡,獨立出自己去蔑視其他女性的女性,難道不是厭女症的毒害者嗎?這種方法依舊會加深厭女症的存在,而不是解決這一病端。
方法一即是女性可以通過個體奮鬥而被男權體制所接納,成為精英特權女性,儘管生理上不是男性。但心態上已經是以「女強人」自居的男權利益捍衛者的形象。另外一種方法是「醜女」策略,自發退出「女性的範疇」,從而不用被男性估價,因為此時她們無法吸引男性,也就不累於男權的評判標準。前一種是往上爬的策略,後一種則是向後退的策略。
總結:以女性的途徑超越厭女症身處於厭女症的社會,幾乎沒有人不存在厭女症。而女性主義者更是因為意識到自身厭女症的存在,因此才極力的想要與之抗爭。如果一個女性根本沒有厭女症,那麼她就不存在抗爭的對象,如此又談何女性主義呢?假若脫開厭女症,女性主義只是為了社會進步而去抗爭,那它便不是」自我思想的解放」,而是改變社會的「道具」。這種強加的正義更無法達到我們希望的平權。所以如今我十分理解女權主義的苦澀與無奈,這種無奈造成女性無法通過女性自己來超越厭女症,因此是尷尬和窘迫的。
女性的途徑無法超越厭女症,而這種超越,就必須需要男性的努力。可惜,絕大部分人(男性)並不希望平權的到來。尤其是能力不足的男性個體,這其中還包括「男人氣」不足且無法吸引異性的男性,很多男性對於自己能力低下並不感到羞愧,但是卻千方百計的希望擁有女性,倘若不能,便會對於女性進行羞辱和意淫,以實現自己男性的優越地位。
因為對於女性的擁有是實現性主體地位的最低標準,可以理解為什麼農村偏遠地區想進千方百計都要給自己的傻兒子買媳婦。上野千鶴子在書中寫道:「男人是在男人集團中被承認為正式成員後才成為男人的,女人只能加入其中的資格條件或者是事後獎勵。有女人只是將一個女人佔為己有的擁有狀態。即使其他的要素都不存在,只要滿足最後的這一個要素即擁有自己的女人,便能滿足成為男人的最低條件。反之即使學歷再高,能力再強,但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這種男人的價值就會降低。」
寫到這裡,我很感謝上野千鶴子的著作《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這本書確確實實顛覆了我的思想,可惜我很難將全書的內容予以歸納,只能擷取自己記憶深刻的部分,再次表示慚愧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