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是孩提的時候,每一年過年或者過節,大人們都做一些傳統的小吃,這些小吃最讓孩子們歡欣雀躍。從父母醞釀要做這些美食的那一刻起,孩子們就開始盼了,盼呀盼,直盼到那一天真正得吃了,吃得臉花唇汙,才滿足地「吧咂」著嘴巴,把那顆期盼的心放下來。
當年每家每戶做的那些傳統美食,現在有的人家還在做,比如粽粑、艾粑粑、五色飯,但現在做這些東西只是一個傳承。在做和吃的過程中,會想起這些技藝是上一代父母或且再上一代祖父母傳下來的,也想把這些技藝傳承給自己的兒孫。在做這些食物的時候,常常把自己的童年和已經逝去了的親人們的故事嘮叨給兒孫聽,這些陳年往事不管他們愛不愛聽,嘮叨的時候鼻子會有一點酸酸的味道和回憶一起湧上,變成噙在眼眶裡的淚。有的小吃自己不做了,像年糕、米餅、粉利、米花糖,這些市場上都有賣,人們就懶得做了,想吃就去買。米花糖系列除了米做的之外,還有花生、芝麻做的,現在都包裝得很精美,高大上地登上了超市的大雅之堂。
最可惜的是,這個大雅之堂沒有玉米糖,而玉米糖又是最讓人懷念的一種小吃。玉米屬於粗糧,從我們的國家和民族砥礪前行度過飢餓年代歸來,最早進入尋常百姓家的就是這種大顆粒的穀物。用玉米做成的粗糙的玉米糖,雖然不能和米花糖年糕那樣在超市的貨架裡堂而皇之地平起平坐,但它卻最早解了那一代從飢餓中走出來的孩子們的饞。
那個年代每年一到年邊,大人們收工時就挑著兩個篩子去河邊挑回一擔沙子,那沙子經過大眼的篩子篩去粗沙粒,小眼的篩子篩去細沙塵土,再用河水把過了篩綠豆一般大小的沙粒淘洗乾淨,挑回來晾曬乾了,和玉米一起倒入大鐵鍋裡,鍋底火正紅,大鍋鏟翻炒,待炒得鍋熱沙烘,玉米粒被炒得「吱吱」地叫,並和沙子一起升騰起燥熱。從第一顆玉米「噗」的一聲從沙子底下爆上來第一朵白花起,所有的玉米粒都用同樣的爆聲告訴主人,它們也像圍在鍋邊的孩子一樣興奮開心!然後,全都開了花的玉米粒被從沙子裡篩了出來,混合在熬煮好的黃糖漿裡,那黃糖漿熬得蘸一筷子頭的糖液滴入清水裡就會立刻凝成圓圓發亮的珠子,拿上手用筷子一敲,玻璃一般地脆斷,煮到這個火候的黃糖漿做出來的玉米糖才香酥嘣脆。爆開的玉米和糖漿做成大人拳頭一般大的糖球,那一顆顆綻開了雪白的玉米粒粘合成的糖球,就像一團團盛開的繡球花!
雖然玉米糖是該系列最粗糲的一種小吃,但它個大、耐嚼、脆且酥香,一個能吃好久,最是讓人記憶深刻。那咬得「咔嘣、咔嘣」的聲音常常惹來豁了牙的老奶奶的訓誡:「你看你啊,不要把牙齒一起咬崩了吞下去噢!」她似乎想用她的豁牙來恐嚇這些饞嘴的孩子慢悠著點吃。小孩子想問老奶奶,她的牙齒是不是小時候吃玉米糖咬崩的?但那玉米糖味道香甜得緊,孩子們顧不得問那麼多。現在,我也已經缺了好幾顆牙齒了,玉米糖留給我的只有懷念,但是,我還是覺得,那牙齒徵服玉米粒的「咔嘣」聲,是至今仍然留在齒頰間讓人難忘的美好童年。
直到街上有人做了爆米花機這個營生,那「轟」的一聲爆響,才把每一位父親從火烤火燎的炒米花鍋邊解放出來。那爆米花機的炮一樣的聲音,也成了一代人磨滅不掉的永遠的回憶。前些年,我曾經在桂林一條偏僻的街角,在夜幕擁抱著我的一個晚上,孩子般的圍觀了一個爆米花師傅神一般的操作,那黑乎乎的爆米花機一聲聲爆響,向一個空癟的麻袋裡噴出了一炮又一炮雪白的米花,空氣中瀰漫著穀物的香味,讓暗夜裡的我的臉,在柴火燒米花機一晃一晃的火光中像當年還是小孩時那樣的興奮,那興奮隨著我回到住宿處變成了回憶童年的黯然。
那一夜,我的夢裡儘是爆米花機滾動著的那團烏黑,還有玉米糖的香酥甜脆,恍惚間從一聲爆米花機的轟響中醒來以後,卻再也尋找不到童年那團香溢齒頰的「繡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