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人問我什麼時候出櫃!」
收到小沙微信的時候,我正在路邊痛飲一杯價值五塊錢的檸檬水。
冰鮮、苦澀,還有純正的酸,不斷刺激著我的味蕾。
相比之下,小沙發來的消息倒也沒什麼衝擊力。
「哈哈哈哈拉黑他!」
我把塑料杯子扔進垃圾桶,然後對他說。
出櫃說白了就是同性戀者公開自己的性取向,和家長還有好友表明自己的同性戀者身份。
在我看來,小沙最大的困擾不是什麼時候出櫃,而是被不斷關心什麼時候出櫃。
小沙是我的大學好友,兼感情上的戰友。
我們很少會見面,但一見面都是分享彼此的感情經歷。
也許真的是緣分,我們時常陷入同一種膠著的感情,然後吹著啤酒,坐在天台怒罵「狗男人」。
小沙說,他的姿態比我低很多。
我是楊千嬅口中的「野孩子」,每一次戀愛都會當成初戀,眯著眼就往前撞。
而他,會把每次戀愛當做上課,積累得越多,傷痕也就越多。
發現自己喜歡同性的時候,小沙還在讀高中。
在此之前,他沒有對同性或者異性有過任何的好感,以為自己就是大家常說的「情竇未開」。
直到那個玩得很好的男同學突然轉學,他愣是難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天天一起玩,突然就消失了,那時候也沒什麼聯繫方式,後來就聯繫不到了。」
他起初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開始上課走神,對著男同學坐過的位置發呆。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他還不清楚。
「就是會一直想著對方,一直想念」
要等人走了,才發現自己喜歡對方。對小沙而言,這很痛苦。
直到某一天,他衝到附近已經廢棄的火車軌道上大哭了一會兒,才真正好起來。
隨後,他迎來了自己真正的初戀。
小沙把初戀喚作G。
他們是在同城論壇認識的。
那會兒小沙還很膽怯,不敢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喜歡同性。
然而他心中還是有一種渴望,想像魚吐泡泡一般把所謂的小秘密都如常地吐出來。
恰巧G在論壇裡分享了一個很火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對同性戀者。
小沙直覺G是「同道中人」,與對方成為了QQ好友。
如果說小沙是小雛鳥,G在當時已經是情場老手了。
剛加上好友,G便表明了自己的同性身份,小沙有些恐慌也有些激動。
「就像是找到了盟友,但也確定了自己成為了另一個群體。」
小雛鳥怎麼逃得過情場老手的甜言蜜語呢?
已經工作了的G時常會在小沙放學後帶他去吃飯,下完館子就去散步聊人生。
聊著聊著,就確定了戀愛關係。
「其實確定後和沒確定一樣,都只是經常聊天。」
一如小沙所說,他們只是聊天,什麼都聊,關於現在,也關於未來。
在那段感情裡小沙自認為不夠平等,因為G有工作收入,可以承擔大部分的吃喝花銷,他是個「窮學生」。
不平等會加劇付出的渴望,當表姐把那塊價值一千的手錶送給小沙時,他心裡燃起了一股希望。
「也許G收到會很開心。」
少年的眼似乎大抵如此,標價四位數的物品便是敢於獻給愛人的珍品。
G看得上嗎?
我俗氣地想要知道這樣的答案。
小沙告訴我,他不知道G到底看不看得上那塊手錶,但他知道G看不上他。
因為G要結婚了。
我說,這就是渣男,騙婚的渣男。
小沙點點頭,補充道:「讓人心碎的渣男」。
G將結婚的消息告知給小沙後,匆匆刪了聯繫方式,然後消失。
手錶是在刪好友前一天送出去的,小沙後來覺得很後悔。
「挺貴一東西,留著自己用多好!」
是啊,對於那個用幾件白T恤貫穿一整個夏季的男孩來說,一千塊的手錶很貴,比沒付出過的真心貴得多。
直到如今,提到那塊手錶,小沙還是會氣得跳腳。
氣那個人太世俗,也氣那個人不夠好,讓他不喜歡初戀兩字。
我認識小沙的時候,他早已不是高中那個模樣了。
他不再需要唯唯諾諾地猜測對方是否是同性戀者,反而對各專業各宿舍樓裡的「同道中人」了如指掌。
那像是一個秘而不宣的小圈子,藏匿在他們的心裡。
小沙時常戀愛,也時常失戀。
他在網絡上加過各式各樣的男人,給每個人都設置不一樣的備註,備註裡還會寫上對方的生日和所在城市。
是G讓他產生了心理陰影,我猜測。
有一次小沙告訴我,他把本應該發給上海男生的消息誤發給了北京男生,因為聊的人太多,他實在記不清了。
我問他,聊那麼多人不累嗎?
「不聊的話,也沒什麼事做。」
校園裡的曖昧情愫湧動,穿過食堂、教學樓和小樹林,穿過男男女女,卻又不穿過他們。
後來,小沙的解決辦法是把每個聊天對象的自拍設成聊天背景,靠用對方的臉記住他們的生活瑣事,如此便不會弄錯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有些寂寞。
初戀那年看過的煙花太過絢爛,往後遇見的光亮就像仙女棒,閃爍一下便熄滅,不足以掛心上。
小沙和一個網戀老男人分手的時候,拉我去學校外面的酒吧喝酒。
他拎著酒瓶,吞吞吐吐地說自己想起了G。
「當初他分享的故事很火,你肯定也看過。」
「就是那個我等你到三十五歲,誰他X的會等到三十五歲啊哈哈哈哈,我覺得太假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說了很多胡話,咿呀咿呀的,就差哭起來。
但我知道,他不會哭。
「我的眼淚早就哭光了,再難過我也不會掉眼淚的。」
我無法想像他的心到底是如何的千瘡百孔,也只能作為旁觀者容忍他的胡來。
可我們都知道,海王怎麼配擁有真愛呢?
小沙也在撒網捕魚的時候失過足。
我們畢業不久後,他發來消息,說是在和一個學弟談戀愛。
按他的描述,學弟符合他現階段對愛情的所有幻想,就是有一點不好。
哪一點?
學弟不能在晚上和他聊天。
我說,這是最致命的一點吧,哪有戀人不在睡前說點悄悄話的呢。
小沙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他晚上要回家的,說他媽會查他的手機。」
聽完我才發現,小沙原來還沒有成為情場老手。
如此明顯的謊言,他竟然看不穿。
「當了那麼久的海王,好像也是白當。」另一個朋友這麼形容小沙。
好像他一直沒有變,相信愛情,也天真地相信謊言。
有句話叫做,人太想被愛就會花心不止。
我意外地發現,這句話放在小沙的身上是那麼地合適。
他只是太想被愛了,像我們一樣。
我曾好奇,是小沙容易找到愛情,還是我們這些普男普女更容易些。
好像在他的圈子裡,愛情會更直接純粹,有種「反正我們也不是奔著結婚去」的坦然。如果互相喜歡,就大膽地在一起,偷走世間歡愉。
我和小沙在各自的道路上不停地與過客會面,錯過,在一起,或是慘痛地分手。
他經常向我「炫耀」自己是炙手可熱的小可愛,在某男同軟體上擁有七千粉絲,光靠自拍也可以在另一軟體上吸引兩千粉。
就這樣,小可愛也真的找到了自己的愛情。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認識現在的愛人的,可能就在那個軟體上,因為工作之後,他似乎更不方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在隱藏情緒下,小沙背後的群體始終在社會上佔據少數,遇見真愛的可能性要低得多。
但小沙就是找到了。
他的男朋友從杭州辭職去到北京,和他生活在了一起。
每日熱戀,做愛心便當、逛宜家、去遊樂場,以及在朋友圈曬出親密的照片。
故事就這樣回到了開頭。
有人問小沙什麼時候出櫃。
為什麼同性戀者一定要出櫃呢?
這是個說不清的問題。
小沙的人生早已過了苦澀、酸楚的階段,並不需要再為自己的同性戀身份煩惱。
似乎也不必去用「出櫃」來認同自己。
有時候我們以為我們在講同性戀的故事,其實說的都是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