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上班的日子裡,每天都見到一些年輕的父母或是有些歲數的爺爺奶奶們,領著孩子來超市買零食。大人都尊重孩子,給了他們自主選擇的權利。那些小孩在琳琅滿目的零食麵前卻顯得茫然無措。這看看那瞅瞅,拿起又放下,所有零食都看個遍,卻還挑不中自己想要吃的東西。
有些孩子在大人的不斷催促下,小手胡亂一指,大人如釋重負,忙不迭的拿起裝袋。可孩子一轉身又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不要,我已經吃過了嘛。"有些孩子,在擺滿各種各樣的零食貨架前轉一圈,最終拉著大人的手要走出超市。因為所有的零食他都嘗過沒新鮮花樣的可買了。看樣子他要寧缺毋濫等著廠家製造出新口味的零食才來買呢!
聽著大人無奈的語氣,看著那些孩子在零食麵前舉棋不定的神色,我慨嘆,現在的孩子,太幸福了啊!在他們的童年生活裡,還會有飢餓,貧困等詞彙嗎?每每看到這一幕,讓我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被貧窮和飢餓所充斥的童年生活。也一直為自己在那貧困的年代,扔掉了兩個玉米粑自責著、懊悔著。
七十年代的農村,生產力低下物質匱乏。貧困和飢餓似乎都和我如影隨形。家裡也只有父母兩人在隊裡掙工分。由於父親體弱多病,掙得工分也少。當然工分糧分得也就少些。記憶裡,晚飯很少吃大米粥,更不說大米飯了。夏天晚飯幾乎都是麥糊。
秋天,挖回家的山芋就給我們當晚飯,幾乎每天晚上都吃蒸山芋。母親怕我們吃膩了,就變著花樣給我們做,把山芋剁成小塊,加點水適當加點糖精,煮熟後用鍋鏟在裡面攪拌幾下,成了山芋糊讓我們喝。有時把山芋切成條,加點鹽和辣醬炒熟,讓我們既當飯又當菜。天天吃頓頓吃,時間一久,我們真的吃膩了,一見到山芋都發怵。有時在母親蒸好的一大鍋山芋裡,我仔細地用手捏,挑起那些手感綿軟的吃。因為那個比捏起來發硬的口感要好點。
即便這樣,家裡的米缸常常還是空空如也。好在那時政府還向各村各隊廉價發放供應糧。說是供應糧,也無非是些粗糙的碎米,曬乾的薯片,碾得不是很精細的玉米粉。要是擱到現在,那就是餵豬吃的飼料而已。然而在那飢不擇食的年代,政府的這一救濟行為無異是雪中送炭啊!
由於哥哥已上高中,需要住宿學校,定期都得向學校食堂交大米。由於學校不收那救濟的碎米。母親就把家裡少有的大米省出來,好讓哥哥帶去學校。一家人早晚大多時候都吃政府供應的碎米、薯片等。
記得有天傍晚,放學回家的我見母親買回一些顏色發黃的粉末狀東西,母親說這是剛買回的供應糧玉米粉,可以做粑做糊吃。長這麼大,還第一次看見玉米粉,我好奇的抓起一把,又是聞又是看。這哪裡是什麼粉啊,這分明是一種顆粒狀的東西,碾得沒有米粉那麼細膩。我用手指捻了捻,明顯還有磨手的感覺。按現在來看那就是一種碾得比較細點的玉米渣子。可母親喜形於色地告訴我,今晚就用這玉米粉做粑吃了。
由於沒吃過玉米粉做的粑。我滿懷欣喜期待著晚餐的來臨。那天隊裡家家都稱回了玉米粉,小夥伴們都奔走相告,"今晚有玉米粑吃囉"。個個都是一副很饞很期待的樣子。
母親做粑的時候,急不可耐的我在鍋臺邊轉來轉去。只見母親用水把玉米粉泡上,然後揉成一個麵團,用兩隻手拍成一個個圓形的樣子貼在鍋裡,由於玉米粉不夠精細,無論母親怎麼做都容易開裂。不得已,母親只得把它做的厚實點。母親用小火慢慢的烤,還不停的向鍋裡灑點水。吱吱作響的水蒸汽裡倒也散發出一股別樣的香味。
母親不停地把玉米粑在鍋裡翻著邊兒。好不容易聽母親說熟透了可以吃了。那黃燦燦的顏色看起來格外誘人。母親剛從鍋裡剷出一個,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本以為它也像米粑那樣香軟可口。可這從未吃過的玉米粉做成的粑卻讓我大失所望。
由於沒放糖精,味道不甜,口感還粗糙發硬。剛才那樂滋滋地喜悅勁一下子無影無蹤了。看來真是空歡喜一場啊!吃完了一個我就再也不想吃了。它與我想像的味道相差甚遠。無論母親怎麼說好吃,我都以吃飽了為由搪塞過去。
第二天早晨上學的時候,我去廚房照列打開鍋蓋,準備盛粥吃的時候,鍋裡赫然躺著幾個和昨晚一模一樣的玉米粑。哪裡有大米粥的影子!我頹然地蓋上鍋蓋,背上書包正欲要走,母親忙不迭地拿起兩個玉米粑硬是塞進了我的書包,並再三叮囑我一定要把它吃了。我拗不過母親,只好違心地答應了。
那兩個滾燙的玉米粑,又厚又硬,吃吧,實在難以下咽。不吃吧,裝在書包顯得沉甸甸的。再說萬一帶到學校讓同學看見了笑話怎麼辦?不行,我得扔了它!這兩個玉米粑簡直成了我的累贅。
出門沒多遠,路過鄰居家的一片竹林,我突然從書包裡掏出那兩個硬邦邦的玉米粑,毫不猶豫地拋向竹林。粑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碰撞的竹葉一陣沙沙作響後,才重重的散落在地面上。驚得幾隻正在覓食的雞鴨,撲稜著翅膀惶惶亂叫,一隻膽大的鴨子,竟敢探頭探腦的向玉米粑靠近……
扔掉了兩個讓我犯愁的玉米粑,我如釋重負的上學去了。早讀課過後,肚子餓得咕咕叫,上午的三節課,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漫長的煎熬。飢餓的感覺,讓我不禁想起被扔在竹林裡的兩個玉米粑。要是沒扔多好啊!我會飢不擇食不管不顧的啃上幾口。
它們現在還在竹林裡嗎?該不會被雞鴨吃掉了吧?唉,我幹嘛扔了呢!就是我不吃,給家裡那幾隻餓得發慌的雞鴨吃也好呀!突然間的頓悟,讓我想起那兩個玉米粑的用處來。放學回家,粑若還在那片竹林,我就撿起帶回家吧。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放學鈴聲響起,我急匆匆衝出教室,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家趕。路過那片竹林,我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想看看那兩個粑是否還在,可哪裡還有粑的影子,我不禁有點失望。
母親總算在中午做了一些米飯,鍋沿邊仍然貼了幾個玉米粑。我盛了一大碗米飯,一陣狼吞虎咽。母親見狀,關切地問我:「早晨那兩個玉米粑你吃了沒有啊?」「吃了啊。」正在專心吃飯的我,有點心虛地回答著母親。「兩個都吃了麼。吃了就好。這東西抗餓,今早做得不夠多,我都捨不得多吃,特意讓你多帶一個。」本就很自責的我,聽了母親的一翻話,差點掉下淚來。我端著飯碗怔怔地發愣。
母親的話,無異於在心頭又掀起一陣颶風,讓我更加後悔更加自責。我躲閃著母親關切的目光,在心裡一遍遍罵自己混蛋。母親捨不得吃的玉米粑,我卻嫌它不好吃,不好看等諸多理由把它扔了!若是母親知道了,該多麼心疼啊!她從口裡省下來的糧食,知道被我糟蹋了該多麼傷心!
要知道,在那貧困得一日三餐都難以為繼的年代,一切可以果腹的東西都是彌足珍貴的啊!也許母親一上午就在飢餓的狀態下為家裡掙工分的。不諳世事的我,完全體諒不到母親的良苦用心和糧食的來之不易。
那兩個被我扔在竹林裡的玉米粑,成了我對母親永遠說不出口的秘密。在以後的成長歲月裡,我也沒有對母親說起此事。直到母親歸於黃土。我不怕母親責怪,就怕母親傷心,更怕母親眼神裡流露出對我挨餓的深深疼惜。那疼惜會讓我愧悔難當。
時過境遷,轉眼四十年過去了。我也由不諳世事的孩童,變成一個勤儉持家的家庭主婦,民以食為天,在這物質生活日益豐富的時代,我對每一粒糧食都充滿著敬畏。可當我們不再飢饞的肚腩,對著珍饈美饌無欲下咽的時候;當超市那些五花八門的精美食品對孩童失去誘惑力的時候;我總還想起童年裡被我扔掉的兩個玉米粑。時隔經年,它仍是那麼清晰、固執地躺在那片竹林裡……
❖精華推薦❖
難忘的記憶——童年拾糞
桐城老家,那些年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