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對於生命意識的表現,偏重於物質上的享受。「在飲酒派看來,與其以極大的耐心,去等待那飄渺無際,並無到手把握的仙境,不如在眼前的瞬間去尋找永恆一一及時行樂」。酒作為奢侈的物質所在,成為享樂的範疇。同時醉酒時候的狀態能使人暫時忘卻所有的煩惱。
漢末生命意識的覺醒,生命的短暫使人們開始意識到死亡的不可抗拒,短暫之中使他們很快找到了消解生命的方法,唯有增加其密度才能不愧於生命。熱衷於享受生命的文士們當然不會忘記酒這樣一個華麗的存在,體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感。到了陶淵明的時候,他同樣也無法逾越生命短暫這現實的鴻溝,但是不同於漢末《古詩十九首》的表現方式,雖然同樣還是會飲酒來享受生命的時光,可是這樣的享受之中夾雜了更多的憂愁。陶淵明飲酒的時候充滿了複雜的感情,他是不願意借酒消愁,更不願意以酒及時行樂,但在客觀上的結果也難逃避出這享樂與消憂的抉擇。同樣感慨人生的短暫,陶淵明會雖然也因為生命的消失而無奈,更多的卻是因為沒有達到心中的志向而苦惱。《榮木》並序:「榮木,念將老也。日月推遷,己復九夏,總角聞道,白首無成。」
即使這樣,他依舊「志彼不舍,安此日富」,沉醉於飲酒之中。不同於前人,他有自己的價值尺度和終極目標,《飲酒·十六》中說「少年罕人事,遊好在六經。行行向不惑,淹留自無成」,奈何在不惑之年卻是二事無成。「世短意恆多,斯人樂久生」,只能借酒消憂了,因為「酒能桂百慮,菊解制頹齡」。不僅是自己志向不及,生活中很多事也顯得很無奈,《責子》之中,「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自己一事無二成膝下幼子又不好讀書,只好認命,「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喝了杯中的酒來安慰自己了。正是要表達他「有志不獲聘」的不遇之志。因為在煩惱的時候,飲酒可以使得很多事顯得不那麼重要。
詩人一生不論借酒,託物的詩文,還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情,都是在「謂斯言可保」的避禍思想指導下寫出的,是含有極大的苦衷而故意隱晦曲折的,「要透過詩文聽詩人的弦外之音,了解他的「自娛」之情。」他內心有很多思想,有很多感情,但是沒有人體會,沒有人了解,因此他就只好用酒來排遣他的寂寞,而且喝過酒之後就將他的思想感情寫下來。飲酒消憂,然後自樂其中,卻又不願如此,這時怎樣複雜的心情。不僅僅飲酒時的心態複雜,對酒的態度也是十分複雜的。
毫無疑問陶淵明是十分喜愛飲酒的,但是他卻寫下《止酒》來要停止喝酒。"平生不止酒,止酒情無喜」明明說停止飲酒不會開心,可是因為「從此一止去,將止扶桑旗。清顏止宿容,吳止千萬祀。」能達到仙境,可以長生不老而止酒。此說只不過是藉口而己,陶淵明是十分清楚所謂的仙境和長生是不能實現的,"世間有松喬,於今定何問?」雖然關於王子喬的傳說,但是現在不知所終,質疑之中明顯不相信仙人的存在,這些只是流傳而己,「故老贈餘酒,乃言飲得仙」是大家這麼說罷了,陶淵明自己是不相信的,而且「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喝酒是他人生的第一要義。這種矛盾的飲酒狀態透出的是他內心的痛苦和只能借飲酒來桔除這些憂愁的無奈。
《形贈影》:「天地長不沒,山川元改時。草木得常理,霜露榮悴之。謂人最靈智,獨復不如茲。主見在世中,奄去靡歸期。矣覺元一人,親識豈相思?但餘平生物,舉目情妻渦。我元月毒化術,必爾不復疑。願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辭。」
對於天地的永恆人生顯得短暫,人雖非草木卻也無能為力去逃避死亡。所有的悽慘最後化成了酒。但是他又在否定自己,《影答形》:「存生不可言,衛生每苦拙。誠願遊崖華,遙自然茲道絕。與子相遇來,未嘗異悲悅。想蔭若暫乖,止日終不別。此同既難常,黯爾俱時滅。身沒名亦盡,念之五情熱。立善有遺愛,胡為不自竭?酒雲能消憂,方此不劣。」他突然之間想到了儒家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可是他沒有去做這其中的一個,而是要「立善」。以此來否定以酒消憂的悲觀情懷,可是最後又否定了立善。《神釋》:「大鉤元私力,萬物自森著。人為三才中,豈不以我故。與君雖異物,生而相依附。結託善惡同,安得不相語。三皇大聖人,今復在何處?彭祖壽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賢患無複數。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
飲酒沉醉或許能暫時忘記憂愁,但這樣有損長壽,立善沒有人讚譽,「甚念傷吾生,正直委運去。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他自身是矛盾的,在達觀和超然之外,還有不能脫盡塵俗的一面,所以陶淵明即沒有能治酒,而且飲酒成為他最大的精神慰藉。陶淵明做到委運任化,達到與自然泯一的人生境界,只是暫時的,存在於一段時間裡。為什麼他不能做到終生如此?「最根本的一點,就是他心中糾結著一個未能免俗的情結。」他「有過抱負,有過與時冥會的想法,井因此而入仕。這一點己足證明,他並不始終持委運任化的人生態度。」飲酒之於陶淵明,是生活中一件平常的樂趣和與自然溝通的重要方式,飲酒之後天真朦朧,百慮俱消的醺醺狀態,儼然精神己回歸到自然。「飲酒一事,完全無礙他的自然觀與人生觀,至少,在他主觀上,那種即欲快飲又恐傷身的矛盾是不存在的。」借酒消愁與飲酒享樂本身就是始終相伴的,他是藉助這些酒詩來達到享樂與消憂的平衡,我們通過他的酒詩去了解詩人的無奈心境與自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