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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學入門》 | 李銀河 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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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兒理論的第一個重要內容是向異性戀和同性戀的兩分結構挑戰,向社會的常態挑戰。所謂常態主要指的是異性戀制度和異性戀霸權,也包括那種僅僅把婚內的性關係和以生殖為目的的性行為當作正常的、符合規範的性關係和性行為的觀點。對於學術界和解放運動活躍分子來說,把自己定義為酷兒,就是為了向所有的常態挑戰,其批判鋒芒直指異性戀霸權。
長期以來,人們以異性戀為常態,以同性戀為變態。在20年前,社會還認為同性戀是某種疾病,人們想給他們治病,想理解他們,或詛咒他們。這不是同性戀者個人的問題,而是社會結構問題。在這種社會規範的統治之下,異性戀者憎恨同性戀者,同性戀者也因為自己的不正常而長期自我憎恨。同性戀恐懼症不再是個人的問題,而成為社會的問題。70年代活躍的同性戀群體打破了異性戀自然秩序的觀念。現在,異性戀的自然性受到了酷兒理論的挑戰,它提出了使性慾擺脫性別身份認同的可能性。
在傳統的性和性別觀念中,異性戀機制的最強有力的基礎在於生理性別、社會性別和性慾這三者之間的關係,一個人的生理性別就決定了他的社會性別特徵和異性戀的欲望。儘管有大量研究證實了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區別,儘管有大量違反這三者之間關係的實踐,這三者之間的關係一直沒有受到質疑。儘管根據金西報告,有50%以上的男性和30%以上的女性在一生中曾經有過同性性行為經驗,異性戀霸權仍舊認為,性慾的表達是由社會性別身份決定的;而社會性別身份又是由生理性別決定的。
在對生理性別、社會性別和性傾向的嚴格分類的挑戰中,巴特勒的表演理論有著特殊的重要性。她認為,人們的同性戀、異性戀或雙性戀的行為都不是來自某種固定的身份,而是像演員一樣,是一種不斷變換的表演。在巴特勒看來,沒有一種社會性別是真正的社會性別,是其他的表演性的重複的行為的真實基礎。社會性別也不是一種天生的性身分的表現。異性戀本身是被人為地天生化、自然化的,用以當作人類性行為的基礎。性身份的兩分模式 (彼或此,異性戀或同性戀) 從遺傳上就是不穩定的,這種截然的兩分是循環定義的結果,每一方都必須以另一方為參照系。同性戀就是非異性戀;異性戀就是非同性戀。因為對表演理論的強調,巴特勒的思想被人稱作激進的福柯主義,它被認為是一種新的哲學行為論,其中沒有實存 (being),只有行為 (doing)。
對於巴特勒來說,根本不存在恰當的或正確的社會性別,即適合於某一生理性別或另一生理性別的社會性別,也根本不存在什麼生理性別的文化屬性。她認為,與其說有一種恰當的社會性別形式,不如說存在著一種連續性的幻覺(illusions of continuity),而它正是異性戀將其自身在生理性別、社會性別和欲望之間天生化和自然化的結果。在異性戀中,這一幻覺靠的是這樣一種假設,即先有一個生理性別,它通過社會性別表現出來,然後通過性表現出來。巴特勒反其道而行之,她認為,異性戀的性統治是生理性別的強迫性的表現。
社會性別表演在下列意義上是強迫性的,即一旦偏離社會性別規範,就會導致社會的排斥、懲罰和暴力,更不必說由這些禁忌所產生的越軌的快感 (the transgressive pleasures),它會帶來更嚴重的懲誡。這一表演帶有緊迫性和強迫性,這一點由相應的社會懲誡反映出來。為了建構異性戀的身份,異性戀要求一種社會性別的連續性表演。(Butler,19-24)
在巴特勒看來,生理性別、社會性別和欲望這三者之間的聯繫建構了異性戀,而它必定是強迫性的和脆弱的。弗洛伊德所發明的俄底浦斯情結是對同性之愛的原初否定。俄底浦斯情結是借用古希臘神話中一位王子殺父奸母的故事來說明,所有的人都有異性戀的亂倫衝動。巴特勒認為,原初的禁忌並不是異性戀的亂倫,而是同性戀。異性間的亂倫禁忌不是原因,而是禁止同性性慾望的結果。異性亂倫禁忌所禁止的是欲望的對象,而同性戀禁忌禁止的是欲望本身。換言之,不僅喪失了對象,而且欲望也被徹底否定,於是『我從未失去過那個人,我從未愛過那個人,我真的從未感到過那種愛』。(Butler,69)
一個男扮女裝的表演並不是對原初形態的模仿,用巴特勒的一句名言來說,它是一個對模仿的模仿,是一個沒有原件的複製品。當一個男孩想穿女孩衣服或像女孩那樣生活時,是什麼力量逼著他非要去對自己的身體下那樣的毒手呢?為什麼他不能夠穿裙子,為什麼他不能夠簡簡單單地過他想過的女孩的生活呢?這就是因為他生活在異性戀霸權的淫威之下,一種無形的暴力在規範著他該穿什麼衣服,有什麼樣的作派舉止。這是一種多麼強大又是多麼可怕的力量。它能逼著人殘害自己的肢體。我們簡直不再能把它當成一種無形的力量,它簡直是有形到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程度了。
如果我們接受巴特勒的表演這一概念,使用表演這一尺度,按性身份和性慾的對象來劃分個人的類型就會變得毫無意義。酷兒理論傾向於接受虐戀和其他角色表演實踐,將其違反性規範的越軌行為定義為反禁制的性。把酷兒的性建立在一個不斷改變的表演的系列之上,就是對異性戀霸權的挑戰。酷兒理論造成了以性傾向或性慾為基礎的性身分概念的巨大變化,它也是對於性別身分與性慾之間關係的挑戰。
酷兒理論的第二個重要內容是向男性和女性的兩分結構挑戰,向一切嚴格的分類挑戰,它的主要批判目標是西方佔統治地位的思維方法,即兩分思維方法。有些思想家把這種兩分的思維方式稱作兩分監獄,認為它是壓抑人的自由選擇的囹圄。
酷兒理論自覺地跨越了各種性類型的尊卑順序,它的中心邏輯是解構兩分結構,即對性身份或性慾的非此即彼的劃分。這個具有反諷意味的概念"酷兒"並不指稱某一種性類型,就像男同性戀或女同性戀這樣的身份,而是指這樣一種過程:性身份和對欲望的表達能夠擺脫這樣的結構框架。酷兒並不是一個新型的固定的性主體的標籤,而是提供了一個本體論的類型,它與現代主義話語中的兩分核心相對立。它拋開了單一的、永久的和連續性的自我,以這樣一種自我的概念取而代之:它是表演性的,可變的,不連續的和過程性的,是由不斷的重複和不斷為它賦予新形式的行為建構而成的。
[下周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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