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想,下班後的世界,是怎樣的呢。兩年前聽過一句話,白天只是工作,而黑夜為了愛。那時候我還沒有工作,午覺可以睡到下午三點半,早餐每每缺席,午夜之後可以讀詩,可以創造本不存在這個世界的一些姓氏。
年輕人對於黑夜都是痴迷的,在這個燈火通明的時代,如果工作使人異化,加班使人失去自我,那麼熬夜,可以成為他們抵抗現實生活的一種儀式。醒著的黑夜最容易加速死亡,它讓身體的衰老,靈魂的經受不住持續的亢奮。熬夜的人,自然有一點反抗平庸生活的烈士的意味。
也是在兩年前了,讀到一本書叫《雙城故事》。這本書是28位當代作家和紐約客寫下的短篇集,有的小說,有的非虛構,介於真假之間。之所以「雙城」,是雙面之城的意思。狄更斯的名言大家都很熟悉,最壞以及最好的時光,便是它的雙面。
書中有一篇《每晚死掉一點點》,講述的是一個小職員的夜班經歷。
02
主人公來自南方,今年33歲。一開始,他不習慣這種日夜顛倒的生活,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吃早飯,回家後上床睡覺呢還是像日常的早晨看電視讀報紙,下班後要不要喝一杯啤酒呢?一大早喝啤酒讓他覺得不對頭。
他在紐約有幾個朋友,有時候會相約吃晚飯,他們覺得「紐約真的很適合你,你看上去那麼精力充沛」,而主人公自白:「其實呢,我肚子裡灌滿了咖啡因,整天覺得身心疲憊。」
他很快發現,這裡沒人看上去在積極工作,大家多少有點不正常。
霍華德,十八線外的演員,長得像20世紀70年代的紐約為背景的電視劇裡的私人偵探或畫廊老闆或癮君子。
麗貝卡,整天抱著個古舊的絨毛猩猩玩偶,猩猩叫「活躍分子」。她愛發脾氣,有時候突然尖叫「殺人啦,救命啊」之類。
戴著假髮套的諾維奇,非常注重在工作場合的正式用語,一旦聽見同事講髒話,就大叫「我是到這兒來工作的!不是來聽髒話的!」有時候他會換假髮套,相應地,也認為自己換了身份,換成金色假髮的時候,就讓大家叫他「露露女士」。
還有一位紅臉的小夥子叫利奧,每天上下班都拎著一隻巨大的帆布包,像一個沒有住處的旅客,平時沉默寡言。
夜班生活非常寂寥,所以每天凌晨四點都是「表演時間」,這時候某個人會用自發表演的方式幫助大家提神醒腦。
有一次,抱著大猩猩的麗貝卡被邀上臺表演,這是她入職七年以來第一次表演,非常激動,於是不知道表演什麼,就用大猩猩猛打主人公的頭,主人公喊了一聲髒話,結果那個戴假髮套的諾維奇炸了,說再也不要聽到髒話了,要辭職。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日子如常。直到有一天,那個紅臉利奧上班時,帆布包的拉鏈沒有完全拉上,被某個小職員看見了,裡面有一把斧頭。保安馬上來了,打開帆布包發現不僅有一把斧頭,還有匕首、長刀、防毒面具、雙截棍和六角形的飛鏢,一條足以讓他從四十六樓飛降而下的纜繩。
原來紅臉利奧擔心他在上班時遭到任何襲擊。他拒絕人事部「解除武裝」的命令,於是被當場解僱了。
不久,霍華德要退休了,大家為他舉辦一場慶功會。會上,戴頭套的諾維奇驕傲地說,自己沒學過辦公軟體,連電子郵件也不會,也混到現在。
某夜,主人公在上班,突然莫名哭了。「我的夜班刑罰已經過去了一半,我想只要我繼續努力工作不犯錯的話,到了年底紐約就會因為我的良好表現而提前釋放我吧。」
故事戛然而止。
03
如今,在廣州工作了兩年,我已經不再迷戀黑夜了。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痴戀所謂的不夜城,他們想在它裡頭尋找浪漫、責任、勇敢和狂野,每年都有無數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奔向大城市,融入光燦燦的黑夜裡。
我仿佛看見最壞以及最好的時光就在這座城市裡生成,它的白天已經足夠令我們感到恐懼,你看周遭那些打拼的人,那些擁擠的軀體。夜幕降臨他們會散去,一切好些了嗎?不會的,我早已值守過這座城市的黑夜,街道和大樓空蕩蕩,走來一位夜班同事提著帆布包,它不是你想像的熱情招呼,只有一把斧頭。
_THE END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