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註:本文原文發表在2020年3月刊的美國《空天》(AIR & SPACE)雜誌上,原作者是萊格•吉安格裡科(Leigh Giangreco)。譯文所配圖片有改動。
現在,這架「雙野馬」終於得到了修復並重上藍天。
目前唯一一架能夠飛行的「雙野馬」正在為一架波音公司的B-29轟炸機(即修復後的「萬事通」號)領航,這兩架飛機組成的飛行小隊不免使人聯想起二戰期間P-82戰鬥機原本所要扮演的角色——為轟炸機護航,儘管這一點最終未能變成現實
2019年3月,當我(譯者註:指原文作者萊格•吉安格裡科,下同)邁步走進位於佛羅裡達州泰特斯維爾市的「空軍敢死隊司令部」下屬的戰鷹博物館(Valiant Air Command Warbird Museum)的機庫時,我看到了一幅熟悉的景象:一架綽號為「班吉多」(Panchito)的B-25「米切爾」轟炸機。我攥起拳頭輕輕地敲了下它的機身,這就是五年前我在德拉瓦州的喬治敦市當記者時所看到的那架B-25——在喬治敦市,我撰寫了關於這架轟炸機被作為當地一支少年棒球隊的吉祥物的報導。
這架被修復的轟炸機參加了在泰特斯維爾市舉辦的「太空海岸戰鷹航展」(Space Coast Warbird Airshow)。修復這架飛機的人名叫湯姆•萊利(Tom Reilly),他當時就坐在這架B-25旁邊。在過去的48年裡,萊利總共修復了34架飛機,其中包括9架B-25轟炸機(「班吉多」號也囊括在內)。
湯姆•萊利擁有使舊飛機重獲新生的才能,早在20世紀80年代,他就修復了上面這架綽號為「班吉多」的B-25轟炸機
「有兩種類型的人——轟炸機飛行員和戰鬥機飛行員」,萊利這樣對我說道。「戰鬥機飛行員總是身穿乾淨的衣服,他們身上不會濺落一滴油星,他們身上也沒有任何傷口,開轟炸機的傢伙們則滿身油汙。」在參加航展的這兩群人當中,萊利總是雷打不動地和那群搗鼓轟炸機的夥計們打成一片,他藍色的牛仔褲上沾滿了油汙,他的一雙手上展示著汙垢和被陽光曬傷的跡象,這無疑是常年在佛羅裡達州從事戶外工作的結果。
1971年,萊利還是佛羅裡達州中部基西米市的一名跳傘教練時,他曾有幸駕駛過一架P-51「野馬」式戰鬥機。結果,飛完的第二天,他就跳槽加入了飛機行業。他在加拿大購買了4架北美公司生產的NA-64型「耶魯」式飛機,當他把這些飛機賣出去時,他的錢翻了一番。從那時起,萊利先後修復了1架B-24「解放者」轟炸機、1架P-40「戰鷹」戰鬥機、9架T-6教練機、3架波音B-17轟炸機和前述的9架B-25轟炸機。
作為一名大師級的老飛機修復者,萊利得意地戴著一頂印有「湯姆•萊利戰鷹修復博物館」字樣的棒球帽,他的籤名繡在帽子的右側。萊利可能有些說話簡短而又生硬,在不了解他令人印象深刻的過去的情況下,人們可能會輕易地認為他有些盛氣凌人。然而,一旦你了解了他之後,他的善良就顯而易見了。
湯姆•萊利
「他有時可能會令人生畏,但他足可以成為一位絕對會讓人喜歡的人」,露易莎•「威茲」•巴倫茲(Louisa 「Weezie」 Barendse)這樣說道。巴倫茲是位常在萊利左右的研究者,她曾在網上搜索過圖紙和飛機零件的資源。「一會兒你見到他時,他希望你不要問愚蠢的問題」,她這樣說道,「在搗鼓飛機時,他非常認真。」
萊利當時所做的工作也許是他所經歷的最具挑戰性的任務:一架北美公司研製的XP-82飛機,這是美國陸軍航空隊裝備的「雙野馬」戰鬥機的第二架原型機,但卻是首架飛上天空的原型機。「雙野馬」是由德國出生的飛機設計師埃德加•舒默德(Edgar Schmued)研製的,並於1943年由美國陸軍航空隊司令哈普•阿諾德上將為其開綠燈放行。
對一架進行戰鬥飛行的「雙野馬」而言,其在中央翼段安裝的數門12.7毫米口徑機槍將使其成為一位強悍的對手(照片所示為對「雙野馬」的航空機槍進行測試的情景)
「雙野馬」是架獨一無二的飛機:它可視為是由兩架北美公司研製的P-51戰鬥機的機身組裝而成的,左右兩個機身使用共同的中央翼段和水平尾翼。舒默德設計的這款「雙身」飛機由兩名機組成員駕駛,這將減少工作量,並減輕飛行員的疲勞感,這也是該款飛機執行預定的遠程護航任務所必需的。1947年2月,在沒有接受加油的情況下,羅伯特•薩克爾(Robert E. Thacker)上校駕駛著一架P-82B從夏威夷直飛紐約,全程長達5051英裡(約8129千米),這次飛行是有史以來螺旋槳戰鬥機距離最長的不間斷飛行。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P-82出現得太晚了,以至於其無法完成最初的預定任務——在太平洋戰區為轟炸機護航。不過,在韓戰中,P-82戰鬥機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雖然其發揮這一作用的時間較為短暫:沿著北緯38度線進行戰鬥巡邏飛行。在最終於1953年退役之前,這款戰鬥機被重新命名為F-82,它還將在朝鮮戰場上執行對地攻擊任務。
「雙野馬」戰鬥機「物以稀為貴」的程度正在與日俱增。在北美公司生產的272架「雙野馬」中,萊利修復的那架是碩果僅存的5架之一,也是唯一一架倖存至今的原型機(北美公司當年僅製造了兩架原型機,其中第一架原型機於1953年在馬裡蘭州的帕圖森河海軍航空站報廢)。此外,萊利的那架「雙野馬」也是目前唯一一架處於可飛行狀態的P-82,儘管這一點是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而為人們所知的:在2018年的新年之夜,試飛員雷•福勒(Ray Fowler)在操縱這架飛機時意外地升空了,並從萊利位於喬治亞州道格拉斯縣的私人機場上空飛過。
在喬治亞州道格拉斯縣的一家修復工場,保羅•弗洛拉(Paul Flora)正在向那架XP-82的機翼上打鉚釘
「那天天氣很冷,我們當時只是想讓少量空氣從機翼下方流過,這只是為了對操縱杆進行測試」,萊利這樣說道。「沒想到它(『雙野馬』)的動力如此澎湃,並且其加速比普通的D型『野馬』(福勒通常飛的就是P-51D型飛機)快得多,因此在福勒還沒打算駕駛它升空的時候這架飛機就離地了。」
儘管這群航空「極客」們為這架復活的戰鬥機在無意之中的升空飛行而歡欣鼓舞,但這次意外僅僅是一場漫長的戰機修復工作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這場修復工作是一次遍及全球的「尋寶遊戲」。萊利吹噓說他可以修復任何玩意兒,但搜尋「雙野馬」的零件是這份工作最大的障礙。在描述自己搜尋零部件的歷程時,萊利反覆說的一個詞是「神奇」。他說:「這變成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神奇工作,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正確的時間完美地進行著。」
像許多戰機修復的故事一樣,這架XP-82的重上藍天也有一個類似的開始:在已故的沃爾特•索普拉塔(Walter Soplata,他在自己位於俄亥俄州紐伯裡市的農場中積攢了一大批報廢的飛機)家的後院,萊利找到了這幅「雙野馬」拼圖中的第一塊。當時,這架戰鬥機的狀況很差。先是美國陸軍航空隊,後來是美國國家航空諮詢委員會(NACA,即今天NASA的前身)都曾將這第二架「雙野馬」原型機作為測試飛機使用,這架飛機有著充實而又痛苦的經歷。在NACA,這架XP-82從1946年一直使用到1949年——在1949年的一次事故中,這架飛機在結冰的跑道上打滑並衝出了跑道。這次事故導致這架XP-82的機身扭轉變形,螺旋槳也被打彎了。在被索普拉塔獲得之後,這架飛機已經損壞得難以修復,更有甚者,索普拉塔還在中間的連接部分將兩個機身拆解開,並卸下了機翼。
二戰結束後,美國國家航空諮詢委員會(NACA,NASA的前身)曾使用這架「雙野馬」作為衝壓發動機和飛彈技術研發的試驗平臺
這架XP-82一直處在這樣一種令人感到悲哀的狀態,直到2007年12月,萊利在索普拉塔那白雪皚皚的後院中走來走去時,它才獲得了新生。當時,萊利正在調查索普拉塔這位「飛機收藏家」積攢的飛機,以便向美國國家稅務局給出一份評估。萊利翻動了一塊金屬片,並表示他認為這來自一架P-51戰鬥機的機身,但索普拉塔告訴他說,那是一架XP-82飛機的左側機身。
對萊利來說,這幅景象簡直就是個神話:幾十年前,他曾親眼看到過F-82戰鬥機,儘管他對轟炸機有著濃厚的興趣,但他還是愛上了「雙野馬」,並渴望買下一架來。當時,「雙野馬」已經成為萊利最喜歡的飛機。「那塊金屬片那麼光潔平滑,而且與我所猜想的不一樣」,他這樣說道,「我見過世界上所有的戰鬥機,但我從未見過哪架戰鬥機上有這樣一塊金屬片。」
萊利買下了這個左機身,然後募集了40名投資者的捐款,卻沒有向他們透露他打算修復哪架飛機,因為他知道,一旦「有架XP-82存世」的消息洩露出去,其他的戰鷹收藏家馬上就會紛至沓來。
左圖是那架「雙野馬」鏽跡斑斑的左側座艙,在安裝新的機載設備並使用新的金屬包角整修之前,需要先用含微小玻璃珠的柔和磨料對座艙進行清潔。右圖是修復後的情況。右側的座艙也得到了相同的處理
「這是(索普拉塔的藏品中)最後才有人準備購買的戰鷹之一」,萊利說道,「(索普拉塔)那裡已經沒有B-17了,也幾乎沒有『野馬』了,沒有『海盜』了,沒有P-38了——這些飛機在索普拉塔那裡已經都不存在了,那裡的一切已經被買家搶光了。」
萊利開始了他秘密搜集「雙野馬」零部件的行動,他曾前往阿拉斯加州查看一具飛機殘骸,在那裡他找到了一架F-82的機尾部分和外側機翼;在科羅拉多州,萊利買下了一個嚴重損壞的右機身,並讓他的團隊複製了那些已經扭曲變形的零件;他還從加利福尼亞州的一位收藏家那裡買下了多達4萬頁的XP-82的項目計劃書(從XP-82一直到F-82E)——那位收藏家通過將微縮膠片復刻到DVD光碟上的方式而保存著這些圖紙。
萊利發現,最出乎意料的收穫可能是P-82上配備的螺旋槳左向旋轉的發動機。萊利的這架XB-82飛機是第一架飛上天的「雙野馬」原型機,最初採用的是反向對轉以抵消扭矩的螺旋槳:左機身具有反向旋轉的左轉發動機(帕卡德V-1650「梅林」發動機),右機身則採用了標準的右向旋轉發動機(這架飛機使用這種配置只進行了一次飛行,譯者註:試飛結果顯示飛行阻力過大,最後查明是由於兩副螺旋槳向外側反向旋轉,螺旋槳氣流使中央翼段輕微失速,後來將兩副螺旋槳改為向內側反向旋轉來解決這一問題)。最終,初期生產型的「雙野馬」將繼續使用「梅林」發動機作為動力,但隨著與羅爾斯•羅伊斯公司的合同談判失敗,迫使美國空軍改用艾裡遜V-1710發動機換裝了後來的「雙野馬」。不過,「梅林」發動機產生的聲音比艾裡遜發動機產生的更加吸引人。
2019年,在威斯康星州奧什科什市實驗飛機協會舉辦的航展上,萊利的那架XP-82並不是「唯一」的——有位參會者受到啟發,仿照「雙野馬」的外觀為他的兒子們製作了一輛兒童踏板車
由於尋找這種左向旋轉的發動機(「梅林」)困難重重,因此萊利找到了一臺可以修復的、核心部分尚存的發動機,並準備通過談判的方式將其買下來。正當他在寫支票時,他接到了來自加利福尼亞州「梅林」V-12發動機的專家級修復大師邁克•尼克森(Mike Nixon)的電話。尼克森在墨西哥城的一個車庫裡發現了一臺從未使用過的左向旋轉的「梅林」發動機。「我說『買吧』」,萊利這樣說道,「甚至都沒有問價。至於這臺備用發動機是如何到達墨西哥的,我們一無所知,我們恐怕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隨著萊利擴大了對零部件的搜尋範圍,他那架XP-82可能會得到修復的消息開始不脛而走,他也開始從好心人那裡收到捐贈的零件,其中包括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座艙蓋和一臺來自英國的、罕見的無線電自動定向儀的曲柄。他說:「這是一架罕見的飛機。」「這不是『野馬』,不是『海盜』,而是XP-82。它很少見,所以人們在寄給我各種東西。」
萊利對那架XP-82上的細節的關注令人驚嘆,甚至連機上滅火器的黃銅安裝基座以及原始的二戰期間的無線電設備也不例外——機上的無線電設備包括一個引爆裝置開關,該引爆裝置開關被設計成在飛機墜毀時將機載無線電設備炸毀,以免被德國人或日本人繳獲。萊利只進行了非常少的修改,導致這架XP-82與「完美複製」略有差距。例如,由於缺乏航空器材(Aeroproducts)公司生產的鋼製螺旋槳,他改用了MT公司的複合材料螺旋槳。
XP-82修復團隊的機械師比爾•帕克斯(Bill Parks)表示:「你正在竭盡所能地使這架飛機恢復舊日的樣子,但有些事你確實辦不到。」
2019年6月,試飛員雷•福勒坐在左側的座艙內,駕駛著那架XP-82進行了升空飛行。如果以這架飛機2018年的那次「首飛」來算的話,距離該機型之前的作戰飛行已經過去60多年了
對於無法購買或回收的零件,萊利的機械師維克•帕裡斯(Vick Paris)和約翰•埃勒(John Eiler)幫了大忙。埃勒是萊利的一位親戚,居住在密西根州的傑克遜城,他在從事了三十年的汽車模具製造工作後退休。八年前,他加入XP-82修復團隊,從那時起,他與他兒子小約翰•埃勒一起為這架飛機機械加工了300多個零件,其中他兒子負責在計算機上對機械加工進行編程。「它們是新零件,但製造得與原始零件一模一樣」,老埃勒這樣說道,「你無法從一堆原始零件中分辨出哪個是我製造的。」
修復團隊對「高度還原」的承諾獲得了回報:這架XP-82在威斯康星州奧什科什市實驗飛機協會舉辦的2019年「空中冒險」(AirVenture)航展上獲得了四個獎項,其中包括「不死鳥獎」(Phoenix Award),萊利因為修復了這架原本被認為是「無可挽救」的飛機而榮膺這一獎項。
修復這架XP-82的志願者機械師馬克斯•霍奇斯(Max Hodges)表示,事實證明,由於存世的「雙野馬」極為罕見,而且萊利為了修復這架飛機幾乎已經耗盡了世界上現存的相關零部件,因此對這架XP-82的維護要求很高。霍奇斯還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商業飛行員,他曾有機會坐在右側的座艙內駕駛這架XP-82,當時試飛員雷•福勒就坐在左邊的駕駛艙內指導著他。
當著航展上觀眾的面,萊利(左)在那位名叫馬克斯•霍奇斯(右)的老飛機修復志願者的幫助下,打開了那架「雙野馬」閃閃發光的彈艙蒙皮
在飛行過程中,霍奇斯體驗了雙身飛機帶來的會讓人「失去判斷力」的效果,這與早期「雙野馬」飛行員們的體驗是一致的。艾倫•凱利(Alan Carey)在其著作《雙身野馬:戰爭中的北美F-82》中寫道:「從操縱的角度來看,一些飛行員在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副駕駛/雷達操作員所在的那個機身時,會有種即將發生空中碰撞的錯覺,這引發了他們的心理不適。」
修復XP-82那令人抓狂的複雜性——從稀缺的零部件到飛行不適應給飛行員造成的不安感——都可能是吸引萊利的原因之一。回到佛羅裡達州的機場時,沙龍•梅森(Sharon Mason)在那架綽號為「班吉多」的B-25轟炸機的機翼下迎接了萊利的歸來。之前萊利在基西米市的戰鷹博物館工作時,莎朗•梅森曾擔任過他的辦公室經理。他們二人曾一起修復過數架B-25「米切爾」轟炸機,還一起修復過一架B-24轟炸機,那是一架快要爛掉的「解放者,曾在印度作為海岸巡邏機使用。有了這段經歷後,面對那架XP-82,萊利很樂意接手這個其他人表示「無法完成」的飛機修復任務。「他被這一挑戰吸引住了」,梅森說道,「他說『我要去做!』」
修復這架XP-82可能是萊利迄今為止所遇到過的最大的挑戰,但很可能不是他所遇到的最後一次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