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的大名,我們再熟悉不過了!從小學一直到大學課本上,都會收錄魯迅先生的文章。像《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孔乙已》、《阿Q正傳》、《傷逝》等等,無論是雜文、散文還是小說,我們都學習過。
魯迅先生文章中的很多語句都成了經典名言,有的還將它們作為人生的座右銘,激勵自己成長。如: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又如:時間,就象海棉裡的水,只要願擠,總還是有的。
魯迅先生的文章我們隨口都能說上幾篇,像《吶喊》、《彷徨》、《朝花夕拾》,這些文集中收錄的文章,其實我們大都學習過或者閱讀過。今天,在這裡,想找一些大家不曾熟悉的魯迅文章。這裡面依然有許多深刻的語句值得一讀。
1、《野草》題辭
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藉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於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藉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於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巖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於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為我自己,為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
2、秋夜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3、我的失戀
我的失戀——擬古的新打油詩我的所愛在山腰; 想去尋她山太高, 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麼: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我的所愛在鬧市; 想去尋她人擁擠, 仰頭無法淚沾耳。 愛人贈我雙燕圖; 回她什麼:冰糖壺廬。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胡塗。 我的所愛在河濱; 想去尋她河水深, 歪頭無法淚沾襟。 愛人贈我金表索; 回她什麼:發汗藥。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衰弱。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麼: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4、臘葉
燈下看《雁門集》,忽然翻出一片壓幹的楓葉來。
這使我記起去年的深秋。繁霜夜降,木葉多半凋零,庭前的一株小小的楓樹也變成紅色了。我曾繞樹徘徊,細看葉片的顏色,當他青蔥的時候是從沒有這麼注意的。他也並非全樹通紅,最多的是淺絳,有幾片則在緋紅地上,還帶著幾團濃綠。一片獨有一點蛀孔,鑲著烏黑的花邊,在紅,黃和綠的斑駁中,明眸似的向人凝視。我自念:這是病葉呵!便將他摘了下來,夾在剛才買到的《雁門集》裡。大概是願使這將墜的被蝕而斑斕的顏色,暫得保存,不即與群葉一同飄散罷。
但今夜他卻黃蠟似的躺在我的眼前,那眸子也不復似去年一般灼灼。假使再過幾年,舊時的顏色在我記憶中消去,怕連我也不知道他何以夾在書裡面的原因了。將墜的病葉的斑斕,似乎也只能在極短時中相對,更何況是蔥鬱的呢。看看窗外,很能耐寒的樹木也早經禿盡了;楓樹更何消說得。當深秋時,想來也許有和這去年的模樣相似的病葉罷,但可惜我今年竟沒有賞玩秋樹的餘閒。
5、希望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沒有愛憎,沒有哀樂,也沒有顏色和聲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頭髮已經蒼白,不是很明白的事麼?我的手顫抖著,不是很明白的事麼?那麼我的靈魂的手一定也顫抖著,頭髮也一定蒼白了。
然而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滿過血腥的歌聲:血和鐵,火焰和毒,恢復和報仇。而忽然這些都空虛了,但有時故意地填以沒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後面也依然是空虛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陸續地耗盡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豈不知我的青春已經逝去?但以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墜的蝴蝶,暗中的花,貓頭鷹的不祥之言,杜鵑的啼血,笑的渺茫,愛的翔舞。……雖然是悲涼漂渺的青春罷,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現在何以如此寂寞?難道連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麼?
我只得由我來肉薄這空虛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聽到Petofi Sandor(1823-49)的「希望」之歌:
希望是什麼?是娼妓: 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都獻給; 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 你的青春——她就拋棄你。
這偉大的抒情詩人,匈牙利的愛國者,為了祖國而死在可薩克兵的矛尖上,已經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詩至今沒有死。
但是,可慘的人生!桀驁英勇如Petofi,也終於對了暗夜止步,回顧茫茫的東方了。他說: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倘使我還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這「虛妄」中,我就還要尋求那逝去的悲涼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滅,我身中的遲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現在沒有星和月光,沒有僵墜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愛的翔舞。然而青年們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來肉薄這空虛中的暗夜了,縱使尋不到身外的青春,也總得自己來一擲我身中的遲暮。但暗夜又在那裡呢?現在沒有星,沒有月光以至沒有笑的渺茫和愛的翔舞;青年們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於並且沒有真的暗夜。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