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說:虎作為一種猛獸,在中國的歷史文化中佔有一定的地位,它的起源並不晚於龍文化的起源,相關資料證明,虎圖騰與龍圖騰分別是黃帝部落與蚩尤部落崇拜的對象。從原始社會以來,虎的文化意味與意旨在中國文化的歷史當中一直延續著並在不同的歷史與社會時期影響下,發生著相應的演化與改變。同樣,虎的圖像形式也隨著中國歷史的進程與文化的轉變而發生著相應的演變。虎的造型、形狀、用途、意旨在不同時代是存在著差異與變化的。
先秦時代的虎圖案與文化意旨
出現在河南省浪陽市西水坡的六七千年前的古墓中的龍虎圖案,掀開了虎文化莊嚴的第一頁。中華第一龍虎出土於河南浪陽西水坡仰韶文化遺址墓葬中。
墓主為壯年男性,身長1.84米,仰身直肢葬,頭南足北,埋於墓室的正中。墓主左右兩側,用蚌殼精心擺塑龍虎圖案。蚌殼龍圖案擺於人骨架的右側,頭朝北,背朝西,身長1.78米,高0.67米。龍昂首,曲頸,弓身,長尾,前爪爬,後爪蹬,狀似騰飛。虎圖案位於人骨架的左側,頭朝北,背朝東,身長1.39米,高0.63米。虎頭微低,圈目回睜,張口膝齒,虎尾下垂,四肢交遞,如行走狀,形似下山之猛虎。
早期初民對動物的認識和表現,一般均與神話和信仰相關。神話認識的主要特徵是將虎視為神物,或理解為天神下凡的化身動物。在原始社會虎是做為部落的圖騰來存在的,也即是說,虎在原始社會是以被崇拜的事物與形象來出現在人類的意識當中的。
圖一: 蚌殼堆塑虎(新石器)濮陽
從圖一中,可以看出,原始社會對於虎的形象的表現與真實的虎的形體結構是存在著一定的距離與差距的,它與真實的虎的形象之間存在著很大的不同,從它的頭部來看的話,它並不像一顆老虎的頭部,倒是更接近於一匹馬的形象。包括它的尾部,尾部倒是更像是一隻狼的尾巴。虎在原始相當於保護它們的信仰,同時也充當著庇護他們的生活與命運的作用。
為什麼虎在原始社會是作為圖騰也就是作為人類崇拜的對象來存在的呢?「在原始氏族部落生活裡,人們為了生存,必須與原始荒原上的野獸進行鬥爭,靠狩獵獲取食物或採集野果為生。這種謀食活動逐漸演變成一種行為的模式,加上相應的宗教—巫術活動,就成為一種「生產民俗」。
如獵虎豹,在工具不足、人力不夠的悄況下,伴隨一種析求活動,人類就會把異獸或異常現象當做一種崇奉對象,或因其兇猛變成一種賄神活動,或慕其雄偉而供為祖先。這種民俗信仰,在生產實踐中及心理機制上得到相應的效用,它就是狩獵時期的一種文化功能。在中國古今各民族中,這種文化功能大量顯示在虎的傳統文化之中。」
圖二:虎紋青銅觥(商)
也就是說,由於生產力的原始化,使得原始居民在自然面前保持敬畏與崇敬之情,由於人類在原始社會生存能力與認識水平的限制,使得虎在某些部落當中被當做主導氏族命運與個體生活的神靈形象來出現的。所以,生活在原始部落社會狀態下的人們在表現虎的形象的時候,並不是以追求形式的美觀與審美的需求作為目的而出現的,處在這個社會與歷史階段中的虎的形象是代表著某種抽象的神秘力量的能指而存在的。
圖三:虎形玉佩(商)
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與進步,虎無論在形式呈現上還是在附在其背後的文化內涵,也開始在人的主觀意識當中產生了相應的發展與變化。特別是到了在春秋戰國時期,虎在形象與文化內涵產生出了新的社會意義與精神內涵。在這一時期,以虎作為圖形或紋樣的器物除了其作為信仰之外還多了一層代表社會地位與權利身份的文化特徵。
圖四:白玉虎形耳挖勺(戰國)
因此,這個時期以虎作為紋樣的玉佩、酒器、祭器等象徵人的身份與權力特徵的器具出現了(圖二、圖三、圖四)以上帶有虎之紋樣的瓦當、銅鏡、玉佩與挖耳勺等器具,所具有的代表的文化意義是一種。
凡邦國之使節,山國用虎節,土國用人節,澤國用龍節。皆金也。
上述文字的記載,實際說的就是持有虎形、人形、龍形的信物,代表某一諸侯國的證明或國符。再晚些,盛行於戰國、秦漢間的「虎符」,即軍令狀,是古代帝王授予臣屬兵權,調遣軍隊的信物。它用銅鑄成虎形,背有銘文,分為兩半,右半留存王室,左半發給地方官吏或統兵將帥。調遺士兵時,須由使臣持符驗合方能生效。這種「虎節」、「虎符」,也可以說是原始氏族作為圖騰標誌,在進人封建社會以後,人的封建思想加強之後的一種衍化。衍化的結果是虎以它的威武形象,象徵國猛軍威,使虎的地位更為莊嚴而顯赫了。原始的龍虎崇拜在長期的封建王朝中,乃至今日,是貫徹始終的。
龍以它並非實有物的神秘性和權威性,被作為天子的化身,王位、王者的飾物和皇室的象徵,被崇奉為極高的地位。而虎因其為實有的猛獸,有其和人的利益矛盾的一面;然而虎更能代表軍威,顯示其無尚的戰鬥力,故在歷史傳承中大都強化其保護神、戰鬥神的作用,因而備受人們喜愛。
魏晉南北朝時代的虎之特徵與時代內涵
魏晉南北朝是佛教進入中原地區,並且與華夏文化合流的時期。在這時期中,虎的圖案與紋樣多以宗教壁畫與神話傳說的形式出現在畫像石與壁畫當中。
圖五:仙人騎虎(南北朝)
這幅圖像(圖五)出自南北朝時期,敦煌莫高窟的壁畫中的一部分關於虎形象的圖案。從這幅圖像中我們可以看出,這幅圖像其實是由兩個形象組成的。
一個形象是部分身體具備龍之特徵的虎的形象,一部分形象明顯是一個頭戴佛教冠,身著飄逸風格的上衣。儘管,我們研究的對象是虎這一形象與文化意旨,但是在這裡的佛教形象的人物卻對虎的形象及背後的文化意旨起到了相應的說明作用。從佛教人物所騎虎的造型來看的話,相較於先秦時期的虎的形體造型,它更傾向於虎與龍的混合體。
圖六:虎(南北朝)
圖六是南北朝時期的畫像石中的虎的圖案。從中我們會很容易發現,連接首與身體的項頸以及與身體自然銜接在一起的尾巴是龍之造型的明顯特徵。除此之外,我們還會在發現魏晉南北時期的虎的形象有個最為明顯的特點就是在四肢與軀體的連接處多了類似於翅膀的部分。也就是說,這個時期的虎的形象多了一層神秘主義與宗教意識的特徵。虎成為了一種被佛教中人用來驅使與駕馭的工具,它既是一種代表佛教神秘力量的象徵之物,同時也是一種充當構建宗教神話的角色與符號。
由此可見,虎在中國的歷史與文化當中又多了一層宗教色彩的內涵與解釋。從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虎的造型與用途當中,我們大致可以窺見虎開始從信仰與崇拜的地位開始向被模仿、利用的發生轉向的痕跡。從形式上講,這個時期虎的形象並不是很符合美學規律與審美意識。至少與漢朝的虎的形象相比我們從中能夠發覺出在形式美感上存在的差距。
圖七:飛虎畫像石(漢)
這是(圖七)漢畫像石中的虎的造型,我們可以從漢朝人對虎的想像力中感受到協調與優美的美學理想。仔細觀察會發現,這個虎的造型在身體設計上從虎的頭部到前胸,從前胸位置到臀部位置,從臀部到位置靠後的後肢包括尾部的造型都是成:「S」型的。這種謹慎與流暢的美學意識把漢朝人對虎的信仰與崇敬達到了很好的突出與表現。相比之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虎的造型在比例上顯然是缺乏協調與形體的和諧感的。
不僅在身體的線條設置上缺乏相應的線條美感,而且在組織身體各部分的時候,也不具備足夠的美學意識,身體各部分在比例上與造型上實際上不符合審美規律的。不過,恰恰是由於漢朝與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虎圖像在美學意識上的差別,才暴露出虎文化在歷史與社會中演變的規律與演變的根源。古人對於虎的認識與理解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了很大的轉變。
葉舒憲先生在《中國虎文化圖說》中提及到:
新近在河南安陽發現的疑似曹操墓,出土的石碑上刻有銘文「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刀」和「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爭論的雙方都以此為證據,推論此墓是或不是曹操墓。
從中可以了解到,魏晉時期對於虎的認識與理解已經不是再當做畏懼與崇拜的超自然力量與權利符號來加以對待了。降龍伏虎成語的出現實際上就是在對未知與超自然事物的勝利中來實現對人之主體的讚揚與肯定的。從關於佛教的壁畫中更能說明這個問題,虎之所以被仙人所降服並且溫順的被當做坐騎來使用,說明人在社會實踐中,至少是在精神意識上通過宗教力量來完成了對獸物的馴服與戰勝。
明清時代虎文化圖解
下面是明清時代的關於老虎形象的兩幅的圖像。圖八、圖九分別是明、清兩朝的老虎造型。
圖八:玉雕虎(明)
從兩幅圖片的造型當中,特別是在與以上不同歷史階段的老虎形象的對比當中,我們會發現老虎軀體變得更加敦厚與臃腫了。
圖九:楊柳青年畫虎飼圖(清)
這是對前朝以纖細,俊瘦的審美取向的一種顛覆與突破。在圖九的圖案中,我們會發現老虎跟一個可愛的孩子在一起戲耍的情景,從這一情景中,可以發現此時,能指與所指的內涵在老虎的這一事物上發生了又一次意識形態層面的轉變。
宋元明清時代對虎的認識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官修類書中增設了虎類的資料;二是隨著小說這種通俗文學形式日漸發達,有關虎文化的題材大量出現在筆記小說中。如清人編寫的巨型類書《淵鑑類函》就在第四百二十九卷列出虎類文獻資料。在外來的獅子和本土的虎之間,專門列出「騶虞」一項,可見在國人的博物學知識體系中,現實動物和神話動物沒有嚴格區分,二者同樣受到重視。該類書還收錄元人李俊民《宣差射虎詩》和明代沈周《虎來詩》等。蒲松齡《聊齋志異》中不僅有講述人化虎的《向》篇,還有講述虎化人的《趙城虎》篇。《閱微草堂筆記》中亦有《虎神》篇,可知當時文人雅士談虎的興趣,一直延續著上古的虎神話。
從這段文字當中,我們可以看出,明清時代人們對於虎的理解與認識形成兩個不同的方向。第一方向,顯然是更為理性化的認識。第二個方向,發展為為浪漫主義文學進行藝術創作與精神娛樂的取材對象。
圖十:三品武官虎補子(明)
從這兩種趨向上可以窺見虎文化在明清時代發生轉變的意義與特點。從造型上看,明清時代在表現虎形象的時候,也顯得更為溫和,俏皮一些。
儘管從圖十明朝三品武官的官府紋樣中仍舊能發現虎作為一中權威與身份的象徵之物的痕跡,但是從民間的視野去觀察的話,會發現對於虎的形象以及對待虎的文化用途,其實是存在著很大的不同的。它的不同主要體現在對虎的模仿與利用上。按照仿生學原理而研發出來的五禽戲(亦作「五禽嬉」)就以「虎戲」為首,作為一種強身健體和增壽延年的體育健身術被應用到民間的生活與養生當中。
清人趙翼《漫興》詩:「觀書眼漸訛三豕,導氣身將學五禽。」反映的是五禽戲在清代士人心目中之功效。古人對虎的觀察與利用,還表現在大量闢邪消災的符號行為方面。因為虎繼熊之後成為民間信仰中的百獸之王,在《說文解字》中被定義為「山君」即山神,具有威風八面的驅邪禳解作用。建築中的門神用虎,因為相信「畫虎於門,鬼不敢入」。所以,在民間的住宅與服飾及生活物品當中大量的出現了以虎作為對象的造型與文飾。由此,可以發現人與老虎在認識關係與價值層面發生的演化與轉變。
總結
由此可見在特定文化傳統中所形成的對虎的認識、信仰、觀念、習俗等在歷史的變遷中也發生著演變,國人對虎的認識,大體上經歷過一個從崇拜、敬畏,到模仿、利用,再到捕殺與保護的過程。從古代的有關虎的圖像當中,我們不僅可以了解到虎文化在中國文化,經濟,政治,藝術與宗教所佔的文化地位,而且讓我們從圖象造型的演變當中窺探出了人類文明的發展與演變過程。
(本文作者李鵬,原創不易,謝絕轉載)